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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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尤其明顯,自從那天醫院裡會見白蘋以後。

    不知道她們有過什麼樣的談話。

    梅瀛子似乎處處關心白蘋手臂似的,代替白蘋做主人的事務,突然使我懷疑到梅瀛子那天晚上的來此,以及她勸我搬出此處,完全是白蘋預先知道的,也許還是白蘋的授意;甚至是因為不好意思自己叫我搬走,而叫梅瀛子來說的。

    我心中有說不出的不舒服。

     阿美來請吃飯,我們走到飯廳去,我坐在海倫的旁邊。

    海倫對我的态度雖比以前保住了較遠的距離,但話還是談得很多。

    她高興地告訴我最近的歌唱很有進步,告訴我她感到我以前所說學習高原的理論是對的,她現在似乎已經越過了這個高原。

    她叫我到她家裡去,她要唱給我聽。

    她還自負地說在上海她的歌唱已經沒有敵手。

    我提起幾個中國女孩子,她們也是梅百器教授所喜歡的學生,她總是毫不客氣的批評某人的聲質太粗糙,某人的嗓子不夠,某人的聲音太無情感。

    自始至終她沒有同我談到思想與哲學。

    她現在已經完全不是以前的她了。

     飯後我與史蒂芬夫婦談話特别多,史蒂芬太太總是勸我放棄獨身主義。

    她說,她并不是反對獨身主義,等于她不反對蔬食主義,但如果獨身主義者一直忘不了對于女孩的興趣,就和蔬食主義永遠想念葷腥一樣,那是非常滑稽的,她說這種勉強的信仰都是罪惡,會留給将來痛苦的懊悔。

     九點鐘的時候,大家走散,我心裡有許多煩惱,我想到梅瀛子今天的作僞,假裝着同我久别重逢,實在是逼真得漂亮,我想到白蘋與她奇怪的關系,我想到今天的飯約與我去前想象的不同,但是在昨夜談話中白蘋為什麼不告訴我?總之,我歸納的結果,覺得白蘋對我的感情有了變化是沒有問題的,而梅瀛子叫我搬走是白蘋的暗示,也成了我下意識的定案。

     因此,自從那天以後,我對白蘋有比較的疏遠,我很少去看她,隻是偶爾打電話去問問她。

    但是她并沒有去天津或去香港的音訊,也沒有進舞場的決定,隻是告訴我決定了再通知我。

     海倫不再來找我,梅瀛子碰到更少,隻有一二次在史蒂芬與海倫家裡碰見她。

    我曾去海倫家裡吃晚飯,她們很客氣待我,我聽海倫美麗的歌聲,聖誕節的成功已經是沒有異議的事。

    史蒂芬,聽他太太說很忙,不但不來看我,我每到他家去,總沒有碰見過他。

    史蒂芬太太同我談得更投機,她的思想情緒是正常而堅定,我成了她客廳裡的常客,一談就是很久,這一份感情是自然美麗而溫暖,這是我第一次經曆到所謂真正&ldquo淡如水&rdquo的友誼,有深切的了解,有相互的融洽,最寶貴還是黃金的距離。

    這種友誼的距離同美感的距離是一樣,等于照相機上的距離,多一份就太過,少一份就不足,使我悟到了所謂友情的藝術。

    我很後悔當初與海倫過分的接近,也很後悔搬到白蘋地方去住,是這些失去了我們适當的距離,破壞了我們最好的友誼。

    海倫的消息倒時時在史蒂芬太太處可以聽到。

    白蘋的消息越來越隔膜,一直到有一天,報上刊登了白蘋重到百樂門伴舞的消息,我到她家去看她,她不在家,我同阿美談了一會。

    阿美告訴我白蘋被刺的原因已經打聽明白,完全是為一個日商與一個日本軍人争風,那位軍人派人去刺那個日商而誤中的,所以現在毫無問題,可以進舞場伴舞了。

    我出來買了一隻花籃送去,夜裡到舞場盡一點照例的捧場義務。

    但是白蘋忙得非凡,最後坐在我的台子上,似乎很生氣,言下說原來我的目光中她也還是一個舞女。

    我沒有法子回答她,不到五分鐘,我就回家。

    以後也曾去看過她,她既不在家又不在舞場,夜裡我打電話到她家去,她不是沒有回來,就是已經睡覺,我既沒有什麼事,所以也不叫醒她,隻托阿美為我問候問候就是。

    在報紙的娛樂版上,我時時看着白蘋的消息,她的舞客已不限于日人,而一切她的舞客都在尊重她的自由,在舞女中,這樣的境界,已經像是超于政黨的政客。

    像這樣紅忙的明星,我自然不能也不想常去找她了。

     我的生活的确比較平靜,我很安詳地有主動的地位來支配我自己的生活。

     可是這樣的生活并沒有多久,一件震動世界的大事發生了。

    它不但擾亂了我的生活,它也打斷了海倫音樂會計劃的實現,它還破壞了史蒂芬太太美麗的環境與心境,它波動了社會,還翻亂曆史與地圖,自從抗戰以來,它從新估計了我們民族流血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