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
關燈
小
中
大
方他們不會覺得髒，多麼可口的東西他們也覺得平常，但他們一天必須有八角錢，上午四角，下午四角，等待白面販子的駕臨。
白面販子每天來兩次，時間總是一定的，偶爾晚到一小時，一大群人就無法自持，他們天天象等待神明一樣等待着白面販子。
白面販子來的時候，袋裡裝滿了四角一包的白面，那不過是大拇指那麼大的一包，食毒者一見他來就蜂擁而上，隻有這一瞬間他們還表現人的勇氣，還表現人的生存，因為在整個的生命中，這是他唯一的欲望；吸食了這一包毒藥，他們再無他生存的意義，他們不會是強盜，也不會是竊賊，他們最好不過是隻有四角錢欲望的小偷，與八角錢欲望的乞丐。
他們的生命隻有現在，既沒有過去，也沒有将來；既沒有記憶，也沒有希望。
他們偶爾在垃圾堆上拾到兩粒榖子，他們也賭，但目的無非為湊足四角錢的數額，四角錢以上的款子他們不知道處理，四角錢以下的款子他們視作廢物，他們就這樣天天活着！ 在我的視線之内，現在，他們就在那面蠕動，一堆一簇，縮着手，彎着腰，駝着背，屈着腿；拖着破鞋，戴着小帽；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的在找香煙頭，&hellip&hellip但沒有戲笑，沒有言語，沒有交接，&hellip&hellip 而這也算是人生！也算是人生！ 十一點多，慈珊的母親在我企念中到來。
梅瀛子也馬上振作起來。
慈珊的母親見梅瀛子化妝後的樣子，楞了一會，不覺笑了出來。
梅瀛子問她封鎖的情形，她告訴我們在通路上完全是鐵絲網，一點辦法沒有，但在店面前則是繩欄，雖然有日兵看守，可是總有疏忽的時候，穿過繩欄，就可以借鋪子的路，由他們的前門進去，從他們的後門走出。
這是最妥的辦法，但現在絕對不可能，因為出事不久，敵人戒嚴極嚴，據她的意思最好二三天以後，由她帶道，懇求别人鋪子通融、 &ldquo但是我們決不能等那麼久。
&rdquo梅瀛子說。
&ldquo可是馬路上隻有東洋兵，鐵甲車來回的走，一去就會被他們看見查問的。
&rdquo &ldquo那麼夜裡呢？&rdquo &ldquo夜裡，鋪子裡的人都睡了，誰肯為我們開門？&rdquo &ldquo那麼，&rdquo梅瀛子想了一想說：&ldquo能不能相煩你老人家先找個鋪子去接頭，給他們一點錢，叫他們夜裡虛掩着門呢？&rdquo &ldquo我也沒有熟的鋪子。
&rdquo慈珊的母親遲疑了一下說：&rdquo而且這樣去接頭，反而被人懷疑，以為你們決不是普通的過客，而一定是犯人了，那麼他們不用說怕惹事，說不定還要去告發，現在的人心真是不可靠呀！&rdquo 于是我們沉默了，我們默認慈珊的母親的話是對的，我們隻好慢慢來尋思。
但梅瀛子又開始頹然，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ldquo我想還是在船上住幾天。
&rdquo慈珊的母親說：&ldquo你放心，一切放心，我拼一條老命救你們就是。
&rdquo 她的話很使我感動，但是沒有恰當的話可以表示我的謝意。
她又說： &ldquo我可以天天去看，等他們放松一點時候我們就可以穿過去。
&rdquo 這時候，慈珊早已接過了她母親的竹籃與衣包。
這衣包隻用一張報紙裹着，并沒有完全包住，外面捆着一條麻繩，慈珊正在将它解開，她将女人衣服取出，對梅瀛子說： &ldquo還是把衣服穿穿看吧。
&rdquo 我看梅瀛子有同意的表情，我就坐到那面竹凳上來，梅瀛子叫慈珊拿棉被擋着，我知道她在那面換衣服了。
我這時很想抽煙，自從昨夜離開白蘋家裡以後，我沒有抽過煙，我不知道身邊是否還帶着煙，還好，袋中竟有四根。
于是我吸起煙等着。
一直到我吸完了這支煙，慈珊才把被收起，那面出現了一個黑衣藍褲的姑娘。
褲腳稍稍嫌短，我發現她還穿着原來的絲襪。
但她自己似亦早已覺得，她說： &ldquo忘買了襪子。
&rdquo于是慈珊熱心地從自己衣包裡找襪子給她，我看她坐在床側外面換襪穿鞋&mdash&mdash一雙稍稍嫌大的黑布鞋。
終于她已經完全打扮好了。
她過來站在我的面前，似乎自己也覺得非常新鮮，一瞬間她精神很煥發。
但是她給我的印象是什麼呢？梅瀛子還是梅瀛子，世上的衣裝似乎都是她的點綴。
我說： &ldquo太美了，任何的雲彩都是襯托太陽的光亮呢！&rdquo 她微笑着，沒有說什麼，坐到竹椅上，拿椅上鏡子來看，但是我看到她手腕上還帶着白金的手表，我說： &ldquo似乎還多一點，是什麼吧？&rdquo 她好像自己也發覺了，微笑一下，趕緊把手表收起，納入内衣的袋裡，接着她就問我要煙，我遞給她一支，我自己又吸一支，我說： &ldquo現在還有一支，我不到必要時不吸了。
&rdquo
白面販子每天來兩次，時間總是一定的，偶爾晚到一小時，一大群人就無法自持，他們天天象等待神明一樣等待着白面販子。
白面販子來的時候，袋裡裝滿了四角一包的白面，那不過是大拇指那麼大的一包，食毒者一見他來就蜂擁而上，隻有這一瞬間他們還表現人的勇氣，還表現人的生存，因為在整個的生命中，這是他唯一的欲望；吸食了這一包毒藥，他們再無他生存的意義，他們不會是強盜，也不會是竊賊，他們最好不過是隻有四角錢欲望的小偷，與八角錢欲望的乞丐。
他們的生命隻有現在，既沒有過去，也沒有将來；既沒有記憶，也沒有希望。
他們偶爾在垃圾堆上拾到兩粒榖子，他們也賭，但目的無非為湊足四角錢的數額，四角錢以上的款子他們不知道處理，四角錢以下的款子他們視作廢物，他們就這樣天天活着！ 在我的視線之内，現在，他們就在那面蠕動，一堆一簇，縮着手，彎着腰，駝着背，屈着腿；拖着破鞋，戴着小帽；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的在找香煙頭，&hellip&hellip但沒有戲笑，沒有言語，沒有交接，&hellip&hellip 而這也算是人生！也算是人生！ 十一點多，慈珊的母親在我企念中到來。
梅瀛子也馬上振作起來。
慈珊的母親見梅瀛子化妝後的樣子，楞了一會，不覺笑了出來。
梅瀛子問她封鎖的情形，她告訴我們在通路上完全是鐵絲網，一點辦法沒有，但在店面前則是繩欄，雖然有日兵看守，可是總有疏忽的時候，穿過繩欄，就可以借鋪子的路，由他們的前門進去，從他們的後門走出。
這是最妥的辦法，但現在絕對不可能，因為出事不久，敵人戒嚴極嚴，據她的意思最好二三天以後，由她帶道，懇求别人鋪子通融、 &ldquo但是我們決不能等那麼久。
&rdquo梅瀛子說。
&ldquo可是馬路上隻有東洋兵，鐵甲車來回的走，一去就會被他們看見查問的。
&rdquo &ldquo那麼夜裡呢？&rdquo &ldquo夜裡，鋪子裡的人都睡了，誰肯為我們開門？&rdquo &ldquo那麼，&rdquo梅瀛子想了一想說：&ldquo能不能相煩你老人家先找個鋪子去接頭，給他們一點錢，叫他們夜裡虛掩着門呢？&rdquo &ldquo我也沒有熟的鋪子。
&rdquo慈珊的母親遲疑了一下說：&rdquo而且這樣去接頭，反而被人懷疑，以為你們決不是普通的過客，而一定是犯人了，那麼他們不用說怕惹事，說不定還要去告發，現在的人心真是不可靠呀！&rdquo 于是我們沉默了，我們默認慈珊的母親的話是對的，我們隻好慢慢來尋思。
但梅瀛子又開始頹然，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ldquo我想還是在船上住幾天。
&rdquo慈珊的母親說：&ldquo你放心，一切放心，我拼一條老命救你們就是。
&rdquo 她的話很使我感動，但是沒有恰當的話可以表示我的謝意。
她又說： &ldquo我可以天天去看，等他們放松一點時候我們就可以穿過去。
&rdquo 這時候，慈珊早已接過了她母親的竹籃與衣包。
這衣包隻用一張報紙裹着，并沒有完全包住，外面捆着一條麻繩，慈珊正在将它解開，她将女人衣服取出，對梅瀛子說： &ldquo還是把衣服穿穿看吧。
&rdquo 我看梅瀛子有同意的表情，我就坐到那面竹凳上來，梅瀛子叫慈珊拿棉被擋着，我知道她在那面換衣服了。
我這時很想抽煙，自從昨夜離開白蘋家裡以後，我沒有抽過煙，我不知道身邊是否還帶着煙，還好，袋中竟有四根。
于是我吸起煙等着。
一直到我吸完了這支煙，慈珊才把被收起，那面出現了一個黑衣藍褲的姑娘。
褲腳稍稍嫌短，我發現她還穿着原來的絲襪。
但她自己似亦早已覺得，她說： &ldquo忘買了襪子。
&rdquo于是慈珊熱心地從自己衣包裡找襪子給她，我看她坐在床側外面換襪穿鞋&mdash&mdash一雙稍稍嫌大的黑布鞋。
終于她已經完全打扮好了。
她過來站在我的面前，似乎自己也覺得非常新鮮，一瞬間她精神很煥發。
但是她給我的印象是什麼呢？梅瀛子還是梅瀛子，世上的衣裝似乎都是她的點綴。
我說： &ldquo太美了，任何的雲彩都是襯托太陽的光亮呢！&rdquo 她微笑着，沒有說什麼，坐到竹椅上，拿椅上鏡子來看，但是我看到她手腕上還帶着白金的手表，我說： &ldquo似乎還多一點，是什麼吧？&rdquo 她好像自己也發覺了，微笑一下，趕緊把手表收起，納入内衣的袋裡，接着她就問我要煙，我遞給她一支，我自己又吸一支，我說： &ldquo現在還有一支，我不到必要時不吸了。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