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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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裡完全明白,自己沒有理由怪他,錯就錯在我向他隐瞞了對德·圖爾農夫人的愛,假如他知道這件事,他也許就不會去追求,而德·圖爾農夫人就不會對我負心了。

    他來見我是要傾訴心中的悲痛,他也引起我的憐憫之心。

    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桑塞爾高聲說道,‘他愛德·圖爾農夫人,并且得到對方的愛,今後又永遠見不到她了。

    然而,我心裡又明明感到,我不由自主地要恨他。

    再次求求您沒法,絕不要讓我見到他了。

    ’ “接着,桑塞爾又痛哭流涕,哀悼德·圖爾農夫人,向她訴說,講些無比溫柔的話語;過了一會兒,他轉愛為恨,對她又是怪怨,又是責備,又是詛咒。

    我見他情緒如此激烈,心下就明白,我必須找個幫手,才能讓他平靜下來。

    我打發人去找他兄弟,我和他兄弟剛才是在國王那兒分手的。

    人到了前廳,我不待他進入裡間,就對他講了桑塞爾的狀态。

    我們吩咐下去,不讓他見到埃斯圖特維爾,夜晚還用了一部分時間勸他理智些。

    今天早晨,我還看出他更加傷心。

    有他兄弟陪伴,我就回到您的身邊了。

    ” “我可真是萬萬沒有想到,”德·克萊芙夫人說道,“還以為德·圖爾農夫人不會再愛人,不會去騙人了。

    ” “在随機應變和弄虛作假方面,誰也沒有她走得那麼遠,”德·克萊芙先生接口說道。

    “要知道,桑塞爾認為她對他的态度有變化的時候,她也真的變心了,開始愛上埃斯圖特維爾。

    她對埃斯圖特維爾說,是他安慰了她的喪夫之痛,也是因他的緣故,她才脫離深居簡出的生活,而桑塞爾還以為是多虧我們的勸解,她才顯得不那麼傷悲了。

    她向埃斯圖特維爾強調掩飾他們的私情,裝作迫于父命才嫁給他,以維護她的名聲,其實是要抛棄桑塞爾,而又讓他無法抱怨。

    我必須回巴黎,去看看那個不幸的人,”德·克萊芙先生接着說道:“我認為您也應當回去,回去見見人,接待絡繹不絕的來客,這是您躲避不了的。

    ” 德·克萊芙夫人同意了,于次日返回巴黎。

    她見到德·内穆爾先生時,心情就比以往平靜多了。

    德·沙特爾夫人臨終對她講的話,以及喪母之痛,暫緩了她的愛戀之情;她甚至以為這種感情完全消除了。

     她回到巴黎的當天晚上,太子妃前來看望,向她表示沉痛哀悼之後,又說為了給她排解哀思,願意對她講述她在外地這段時間,朝廷發生的各種情況,接着便介紹了好幾件異乎尋常的事情。

     “不過,我最想講給您聽的,還是德·内穆爾先生的事兒,”太子妃又說道。

    “可以肯定,德·内穆爾先生正在熱戀,可是,就連他最親密的朋友都不得而知,也猜不出他愛的是哪位女子。

    但是,這種愛相當強烈,他甚至不把王位放在心上,說得再明白點兒,他放棄赢得王冠的希望。

    ” 接着,太子妃講述了在英國發生的情況。

     “我剛對您講的事兒,還是聽德·昂維爾先生說的,”太子妃繼續說道。

    “今天早晨他告訴我,國王接到利涅羅勒的信件,他在信中請求回國,說德·内穆爾先生行期一再拖延,他在英國女王面前實在無法交待,信中還說女王開始惱怒了,當初她雖然沒有明确許諾,但畢竟講得相當清楚,讓人去英國碰碰運氣。

    國王昨晚就派人傳見德·内穆爾先生,給他念了這封信。

    德·内穆爾先生一改當初的态度,說話一點也不嚴肅,隻是讪笑,戲谑,嘲諷利涅羅勒所抱的希望。

    他說,他沒有成功的把握,就去英國求婚要作女王的丈夫,那麼整個歐洲都會指責他冒失的行為。

     “德·内穆爾先生接着說道:‘我覺得眼下前往英國實為不妥,西班牙國王正不遺餘力,非要娶女王不可。

    在情場上,他可能算不上個可畏的敵手;然而在婚姻方面,我想陛下不會勸我去同他争個輸赢吧。

    ’ “國王則接口說道:‘有這種機會,我倒是建議您不妨試試。

    不過,您也不是去同他争奪,據我所知,他别有打算;即使他沒有别的圖謀,瑪麗王後也受夠了西班牙的枷鎖,不相信她妹妹還願意把枷鎖往自己頭上套,還會讓摞在一起的王冠的光輝晃得眼花緣亂。

    ’ “德·内穆爾先生又說道:‘即使她不會眼花缭亂,也有迹象表明,她要追求愛情的幸福。

    幾年前,她愛過庫特奈勳爵,而瑪麗女王也愛上了他,如果全體英國臣民同意的話,就會嫁給他了,不料她妹妹伊麗莎白的青春和美貌,比三位更能打動勳爵的心。

    陛下也知道,瑪麗女王的嫉妒十分強烈,竟把一對戀人投入監獄,繼而又流放了勳爵。

    現在是伊麗莎白當了女王,我想她很快就要召回那位勳爵,選擇她愛過的一個男人,而不會選她從未見過的另一個男人,更何況那位勳爵非常可愛,為她受盡了苦難。

    ’ “國王立刻反駁說:‘假如庫特奈還活在世上,我也同意您的看法。

    然而前幾天我得知,他死在流放地帕多瓦[注]了。

    我完全明白,’國王在分手時又對德·内穆爾先生說,‘安排您的婚事,就得像辦太子的婚事那樣,派使臣去把英國女王娶回來。

    ’ “德·内穆爾先生觐見國王的時候,德·昂維爾先生和主教代理先生都在場,他們确信還是這種癡情支配他,使他打消了這樣一個宏圖大志。

    主教代理比誰都了解德·内穆爾先生,他就對德·馬爾蒂格夫人說過,這位王子變化太大了,簡直判若二人;他尤為吃驚的是,竟然沒有看見德·内穆爾先生同哪個女子有交往,也沒有見他赴幽會,因此他認為,德·内穆爾先生同心上人毫無默契;德·内穆爾先生居然害了單相思,實在是變了一個人。

    ” 太子妃這番話,對德·克萊芙夫人是何等劇毒!通過無可懷疑的途徑得知,這位已經打動她的心的王子,為愛情而放棄對王位的追求,還向所有人掩飾了這種癡情,德·克萊芙夫人怎麼能不承認,自己就是那個姓名未露的女子,又怎麼能不深深感激,滿懷深情呢?因此,她此刻心中的感受和慌亂,是難以描摹的。

    太子妃若是注意觀察,不難看出自己講的事情同她不無關系,可是她絲毫也沒有往這上面想,不假思索隻顧講下去。

     “德·昂維爾先生,”太子妃補充說道,“正如我剛才講的,把詳細情況告訴了我,他還以為我更加了解内情,特别贊賞我的魅力,确信惟獨我才能使德·内穆爾先生發生那麼大變化。

    ” 太子妃最後這兩句話,又使德·克萊芙夫人心慌了,但是不同于剛才的心慌意亂。

     “我倒樂于贊同德·昂維爾的看法,”德·克萊芙夫人答道,“夫人,很多迹象都表明,隻有像您這樣的王妃,才能讓人不把英國女王放在眼裡。

    ” “這事兒我若是知道,肯定向您承認,”太子妃又說道,“事情果真如此,我也能知道。

    這種熾烈的愛情,絕逃不過激起這種感情的女子的眼睛,肯定會最先覺察的。

    德·内穆爾先生在我面前,僅僅稍微獻點殷勤,而且一向如此;不過,他原先同我在一起的表現,和他目前的狀态相差極大,因此我可以回答您,他對英國的王位無動于衷,并不是我引起的。

    ” “我同您在一起就忘了該辦的事兒了,”太子妃又說道,“我要去看看公主。

    您知道,和談快有結果了,可是您不曉得,西班牙國王執意要娶公主,而不讓他兒子唐卡洛斯王子和親,否則他不簽署任何條約。

    我們的王上隻好忍痛割愛,最終同意了;剛才他去向公主宣布了這個決定。

    我想公主非常難過,無可慰藉。

    嫁給像西班牙國王那樣一個年紀又老、脾氣又壞的人,确實不是件痛快事兒,尤其我們這位公主,正當豆蔻年華,花容玉貌,一心要嫁給一位雖未謀面、但已傾心的年輕王子。

    不知道王上是否能完全讓她聽話,他囑咐我去勸勸,因為他知道公主喜歡我,并認為我能影響她的思想。

    接下來,我還要去看望處境截然相反的一個人,去同禦妹長公主分享快樂。

    她同德·薩瓦先生的婚事定下來了。

    這樣年紀的公主,誰的婚姻也沒有像她這樣美滿。

    宮廷會富麗堂皇,熱鬧非凡,要超過以往任何時期。

    您盡管服喪,也得來幫幫我們,讓外國客人開開眼,我們這兒的美人兒非同尋常。

    ” 太子妃說罷,便辭别德·克萊芙夫人。

    次日,公主的婚事就家喻戶曉了。

    後來幾天,國王和王後來看望德·克萊芙夫人。

    德·内穆爾先生萬分焦急,等待她回巴黎,渴望單獨同她談談,特意等待客人紛紛離開、估計不會再有客人的時刻前去拜訪。

    他如願以償了,到達時正趕上最後一批客人離去。

     天氣炎熱,這位王妃正卧在床上,看見德·内穆爾先生進來時,臉上不覺泛起紅暈,但這絲毫也不減損她的秀美。

    德·内穆爾先生在她對面坐下,那種敬畏羞怯的神情,正是真正熱戀的表現。

    他呆了半晌,一句話也未能講出來。

    德·克萊芙夫人也同樣窘住了,結果二人沉默了許久。

    德·内穆爾先生終于開了口,講了節哀保重的客套話。

    德·克萊芙夫人樂得就這個話題說下去,講了好一陣子喪母之痛,并說随着時光的流逝,沉痛雖然會減輕,但是在她身上會留下永遠鮮明的印迹,連她的性情都會改變了。

     “巨大的悲痛和熾烈的愛情,”德·内穆爾先生接口說道,“都會讓人在精神上發生巨大變化。

    就我而言,自從由佛蘭德歸來,我真是判若二人。

    許多人都注意到這種變化,而昨天,太子妃甚至對我談起這件事。

    ” “她的确注意到這種變化,”德·克萊芙夫人附和道,“我還有印象,聽她說起來過。

    ” “夫人,她覺察出來倒也好,”德·内穆爾先生接着說道,“不過,我希望不隻是她一個人發覺了。

    有些女子,我們愛上她們卻不敢表白,隻好通過與她們毫無關系的事情流露出來。

    縱然不敢向她們表露愛她們,我們至少希望她們能看出我們不接受任何女人的愛。

    我們希望她們知道世上無論什麼身份的美色,也絕不能引我們一顧,世上無論什麼王冠,我們也絕不以永遠失去她們為代價來換取。

    ” 德·内穆爾先生繼續說道: “女人判斷别人對她們的感情,主要看别人是否用心讨她們喜歡,追求她們;按說,隻要她們有可愛之處,做到這一點并不困難。

    而困難的是,不能隻顧歡樂而追随她們,應當回避,以免當衆流露真情,甚至不向她們本人流露我們對她們的愛意。

    最能标示一種真摯愛情的,還是我們一反常态,放棄了一生追求的名利和享樂。

    ” 德·克萊芙夫人不難聽出話音,暗指她本人。

    她覺得不能容忍,應當回敬幾句。

    她又覺得這話她不該聽,也不該表明是對她而言。

    她認為自己應當講話,但又認為什麼也不應當講。

    德·内穆爾先生的這番話,她覺得很愛聽,又幾乎同樣刺耳;太子妃令她聯想到的一切,她從這番話中又得到了證實;她覺出話中有殷勤和敬重的成分,但也有大膽而露骨的東西。

    她對這位王子的傾慕,也就難以控制内心的慌亂。

    讨自己喜歡的一個男子說話再怎麼隐晦,也比自己不喜歡的一個男子公開求愛更能攪動人心。

    于是,她沉默不語。

    若不是德·克萊芙先生回來,打斷了這次談話和拜訪,德·内穆爾先生就會覺察她的默然,也許還會從中得出錯誤的導向。

     德·克萊芙王子前來講述桑塞爾的消息,然而,他妻子對這件風流事的下文沒有多大興趣了,心思全被剛發生的事情占去了,幾乎掩飾不住心猿意馬的神态。

    等到能夠自由遐想了,她就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錯誤地以為對德·内穆爾先生完全無所謂了。

    德·内穆爾先生對她講的話達到了預期的效果,讓她完全确信了他的一片癡情。

    這位王子言行一緻;在這位王妃看來是無可懷疑的了。

    她本不希望愛上他,現在卻不大喜歡這種念頭了,隻打算永遠也不向他有絲毫的表示。

    做到這一點很難,她已經嘗到了苦頭;她知道惟一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避而不見這位王子:她孝服在身,有理由比平時少交往,不再去他能見到她的場合。

    她沉浸在哀痛之中,看來是喪母的緣故,誰也不會尋找别的原因了。

     德·内穆爾先生幾乎見不到她的面了,心裡焦急萬分,既然在整個朝廷參加任何聚會、任何娛樂活動上,都不可能見到她,他也就不想去了。

    他佯裝熱衷于打獵,專挑在各位王後那裡聚會的日子去打獵。

    而且,身體略有不适,在很長一段時間内就成為他閉門不出的借口,免得去那些肯定沒有德·克萊芙夫人的場所。

     幾乎在同一時期,德·克萊芙先生患病了。

    在丈夫生病期間,德·克萊芙夫人總守在他的卧室。

    後來病情好轉,他能接待客人了,當然也包括德·内穆爾先生;而德·内穆爾先生借口身體還虛弱,在他的卧室一呆就是大半天,弄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