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之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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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彭适如，雖有問羅金菊的，然始終不肯吐露一句。
彭适如自收降羅金菊後，不大理會公事，終日隻靜坐在簽押房裡。
起居飲食，盡是羅金菊伺候。
入夜就是羅金菊也不許近前了。
衙門中人見羅金菊恂恂儒雅，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絕無強暴之氣。
歸降彭适如後，又不曾向人談過從前的事，更沒顯過什麼能為手段。
同事的都疑心他不是劇盜羅金菊。
因為同事的問他以前做案時的情形，他總是茫然不知所答的樣子。
這夜同事的四個人打牌玩耍，不覺玩到了半夜，羅金菊也在旁邊看。
彭适如做官，管理在衙中辦事的人最嚴，一到起更時候就前後門落鎖，鑰匙帶在自己身上。
天光一亮，便起來開門，半夜是不容有人出入的。
打牌的打到半夜，肚中都覺有些饑餓了。
在衙中弄不出可吃的東西，想到外面去買，又因門鎖了不能出入，大家心裡着急。
其中有一個偶然想起這看牌的既真是著名的強盜羅金菊，應該會飛檐走壁。
這衙門裡的牆壁，決阻擋他不住。
這人一想到這一層，即向羅金菊笑道：&ldquo我們真是打牌打糊塗了，現放着有你這般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在這裡，我們還愁什麼吃喝的東西買不着？&rdquo這人如此一說，餘三人也同時笑道：&ldquo好呀，我們求羅先生去買，不論什麼時候也買得着，我們四人快湊一串錢，就求羅先生去買些吃喝的東西來罷。
&rdquo羅金菊搖頭道：&ldquo這是使不得的，老頭兒的規矩緊的很，我不敢胡來。
明日被他老人家知道了，責罵起我來我承受不起。
&rdquo四人見他不說不能去，隻說不敢去，都更高興了。
争着拍胸說道：&ldquo老頭兒決不會知道，就知道了也隻能責罵我們，我們去承受便了，你放心去罷。
&rdquo當時這個一言，那個一語，不由羅金菊不答應。
一串錢也湊齊了，塞進羅金菊手中。
羅金菊低頭想了一想，隻得問道：&ldquo你們打算要我去買些甚東西？&rdquo四人道：&ldquo不拘什麼都可以，隻要是能充饑的。
&rdquo羅金菊收了錢，取一頂卷邊氈帽戴上。
那時正是九月間天氣，并不甚冷，沒有就戴氈帽的。
四人覺得奇怪，正想問羅金菊，羅金菊已走出房門去了。
四人跟在背後，想看他怎生出衙門，但是門外漆黑，等到回身取了燈光出房看時，已不見羅金菊的影子了。
尋覓了一會尋不着，知道在出房門的時候已經走了。
四人仍回房打牌等候，以為片刻工夫就得回來的。
誰知等到敲過了三更，還沒有回。
四人大家拟議道：&ldquo這條街上，夜間熟食擔子很多，出衙門就有得買，為什麼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呢？難道被巡夜的拿住了嗎？&rdquo旋又說道：&ldquo不是，不是！巡夜的能拿得住，還是羅金菊麼？&rdquo四人停了牌拟議，隻拟議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卻又不能不等。
隻得挨住餓，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直等到敲過了四更，天光快要亮了，尚不見回。
四人不由得着急起來，恐怕羅金菊借此出去，在外面鬧了什麼亂子，将來四人脫不了幹系。
四人正在又悔又怕，急得無可奈何的時分，門簾一動，鑽進一個人來，看時正是羅金菊。
一手提了一個荷葉包，一手提了一瓶酒，氣籲氣喘的，滿臉流汗。
四人剛待開口，羅金菊已說道：&ldquo對不起你們，害你們等久了。
&rdquo說時将荷葉包、酒瓶放在牌桌上。
四人看羅金菊的神情，像是很吃力很疲乏的樣子。
即問如何累得這種模樣？羅金菊揩了臉上的汗搖頭說道：&ldquo不幹你們的事。
我平生要算今夜累得最厲害。
&rdquo四人心裡原已疑惑羅金菊一去許久不歸，是在外面鬧了什麼亂子。
此時看羅金菊又是這般神情，面容顯出憂愁之色，大家心裡更放不下了。
不由得不追問道：&ldquo買一點吃喝的東西，何至使你累到如此地步呢，究竟為什麼緣故？何妨說給我們聽聽，也使我們好安心呢！&rdquo羅金菊聽了，已知道了四人的用意。
笑着說道：&ldquo我從前做事，尚且不拖累旁人，現在豈肯做連累你們的事。
不過我不把原由說出來，任憑我怎生剖白，你們終是放心不下的。
我剛才買這點兒東西，本可以頃刻就買來的。
其所以去了這麼久，系趁這機會去瞧了一個朋友，并送了些銀兩給那朋友零用。
來回的路略遠了些，所以把我累到這個樣子。
&rdquo四人問道：&ldquo你那朋友在哪裡，是幹什麼事的呢？&rdquo羅金菊見問歎氣道：&ldquo我那朋友幹的事，也和我從前一樣。
此刻已下在濟南府的監牢裡了，處境苦得很啊！老頭兒陸續賞我的銀兩，我留在身邊也沒用處，終日侍奉他老人家，又難得出外，因此今夜趁便送給那朋友。
&rdquo說罷不住的搖頭歎息。
四人問道：&ldquo濟南府不是山東嗎，怎麼半夜工夫就可以來回一次呢？&rdquo羅金菊點頭道：&ldquo我素來不會說騙人的話。
濟南府今夜正下雪，我衣上原沾了滿身的，回來時都融化了。
這氈帽卷邊裡面，隻怕還有些。
&rdquo旋說旋取下氈帽來看了一看，向桌上傾出些雪來道：&ldquo這東西豈是此刻在南方取辦得出的？&rdquo四人拈在手中看時，不是雪是什麼呢？這才相信羅金菊是曾到了濟南。
中有一人問道：&ldquo那人是你的朋友，本領大概也不小，怎麼會下在監牢裡的呢？&rdquo羅金菊道：&ldquo他的硬工夫不及我。
我的軟工夫不及他。
若是有本領的人，便可以無法無天，沒人能制服，皇帝也不難要殺就殺，那還得了嗎？&rdquo這人問道：&ldquo他的軟工夫既比你還好，濟南的監牢應該鎖他不住，他何以不越獄逃走呢？&rdquo羅金菊道：&ldquo這道理很難說，一言以蔽之，邪不勝正罷了。
我若不是因我那朋友下獄，見機得早，此刻也已在這思恩府的監牢裡受罪，便再有比我高強十倍的本領，也逃不出去了。
像我們老頭兒的本領，才是真本領。
&rdquo四人吃驚問道：&ldquo老頭兒有什麼本領，何以在廣西這麼多年，一點兒不曾顯出來呢？&rdquo羅金菊笑道：&ldquo可以顯出來給人看的，隻算是把戲；真本領有什麼能顯給人看，連說也說不出。
&rdquo四人聽了莫名其妙。
羅金菊也不再說了。
彭适如做了兩年多思恩府，因年紀老了，不願意再做下去，就辭了官回家。
彭适如雖是個清廉的官，然做了幾十年，一文不肯浪費，積聚下來，官囊也不羞澀，并書籍古玩有數十包杠。
羅金菊歸降彭适如的時候，原打算隻伺候到下任的。
此時彭适如忽要羅金菊送到湖南，羅金菊無法推托，隻得同行。
然以為在廣西境内，決沒有強盜敢轉這一趟行李的念頭的。
誰知才行了兩日，還沒走出思恩府境，第三日就發現八個彪形大漢，騎着八匹馬，或前或後的跟着行李走。
彭适如向羅金菊歎了一口氣說道：&ldquo竟有這種頑梗不化的人，以為我下任了，你已别我而去，就公然來轉我的念頭了。
廣西的綠林，以思恩府的最沒有志氣。
你隻可使他們知道有你同走，不可傷害他們。
&rdquo羅金菊答應理會得。
這夜歇宿在一個荒僻鄉村的火鋪裡。
八個大漢另居一處，入夜都聚在一間樓上，圍住一張桌子坐，桌子中間安放一盞油燈。
八人正計議如何下手。
猛然見一根旱煙管懸空而下，就油燈上吸煙。
八人驚得擡頭看時，隻見一個人橫在空中，就和有東西托着一樣，從容自在的吸旱煙。
八人吓得同聲喊道：&ldquo羅金菊，羅金菊！&rdquo随即抱頭鼠竄，各自逃跑了。
羅金菊一直送彭适如進了湖南界，方拜别而去。
彭适如後來活到八十九歲才死，始終無人看見他有什麼特别的能耐。
失蹤五年的經過情形，也始終沒人知道。
當時跟着彭适如在思恩府任上的，親眼看見這種情形，有頭無尾的傳說出來，落到在下耳裡，也隻得是這般有頭無尾的記述。
彭适如自收降羅金菊後，不大理會公事，終日隻靜坐在簽押房裡。
起居飲食，盡是羅金菊伺候。
入夜就是羅金菊也不許近前了。
衙門中人見羅金菊恂恂儒雅，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絕無強暴之氣。
歸降彭适如後，又不曾向人談過從前的事，更沒顯過什麼能為手段。
同事的都疑心他不是劇盜羅金菊。
因為同事的問他以前做案時的情形，他總是茫然不知所答的樣子。
這夜同事的四個人打牌玩耍，不覺玩到了半夜，羅金菊也在旁邊看。
彭适如做官，管理在衙中辦事的人最嚴，一到起更時候就前後門落鎖，鑰匙帶在自己身上。
天光一亮，便起來開門，半夜是不容有人出入的。
打牌的打到半夜，肚中都覺有些饑餓了。
在衙中弄不出可吃的東西，想到外面去買，又因門鎖了不能出入，大家心裡着急。
其中有一個偶然想起這看牌的既真是著名的強盜羅金菊，應該會飛檐走壁。
這衙門裡的牆壁，決阻擋他不住。
這人一想到這一層，即向羅金菊笑道：&ldquo我們真是打牌打糊塗了，現放着有你這般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在這裡，我們還愁什麼吃喝的東西買不着？&rdquo這人如此一說，餘三人也同時笑道：&ldquo好呀，我們求羅先生去買，不論什麼時候也買得着，我們四人快湊一串錢，就求羅先生去買些吃喝的東西來罷。
&rdquo羅金菊搖頭道：&ldquo這是使不得的，老頭兒的規矩緊的很，我不敢胡來。
明日被他老人家知道了，責罵起我來我承受不起。
&rdquo四人見他不說不能去，隻說不敢去，都更高興了。
争着拍胸說道：&ldquo老頭兒決不會知道，就知道了也隻能責罵我們，我們去承受便了，你放心去罷。
&rdquo當時這個一言，那個一語，不由羅金菊不答應。
一串錢也湊齊了，塞進羅金菊手中。
羅金菊低頭想了一想，隻得問道：&ldquo你們打算要我去買些甚東西？&rdquo四人道：&ldquo不拘什麼都可以，隻要是能充饑的。
&rdquo羅金菊收了錢，取一頂卷邊氈帽戴上。
那時正是九月間天氣，并不甚冷，沒有就戴氈帽的。
四人覺得奇怪，正想問羅金菊，羅金菊已走出房門去了。
四人跟在背後，想看他怎生出衙門，但是門外漆黑，等到回身取了燈光出房看時，已不見羅金菊的影子了。
尋覓了一會尋不着，知道在出房門的時候已經走了。
四人仍回房打牌等候，以為片刻工夫就得回來的。
誰知等到敲過了三更，還沒有回。
四人大家拟議道：&ldquo這條街上，夜間熟食擔子很多，出衙門就有得買，為什麼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呢？難道被巡夜的拿住了嗎？&rdquo旋又說道：&ldquo不是，不是！巡夜的能拿得住，還是羅金菊麼？&rdquo四人停了牌拟議，隻拟議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卻又不能不等。
隻得挨住餓，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直等到敲過了四更，天光快要亮了，尚不見回。
四人不由得着急起來，恐怕羅金菊借此出去，在外面鬧了什麼亂子，将來四人脫不了幹系。
四人正在又悔又怕，急得無可奈何的時分，門簾一動，鑽進一個人來，看時正是羅金菊。
一手提了一個荷葉包，一手提了一瓶酒，氣籲氣喘的，滿臉流汗。
四人剛待開口，羅金菊已說道：&ldquo對不起你們，害你們等久了。
&rdquo說時将荷葉包、酒瓶放在牌桌上。
四人看羅金菊的神情，像是很吃力很疲乏的樣子。
即問如何累得這種模樣？羅金菊揩了臉上的汗搖頭說道：&ldquo不幹你們的事。
我平生要算今夜累得最厲害。
&rdquo四人心裡原已疑惑羅金菊一去許久不歸，是在外面鬧了什麼亂子。
此時看羅金菊又是這般神情，面容顯出憂愁之色，大家心裡更放不下了。
不由得不追問道：&ldquo買一點吃喝的東西，何至使你累到如此地步呢，究竟為什麼緣故？何妨說給我們聽聽，也使我們好安心呢！&rdquo羅金菊聽了，已知道了四人的用意。
笑着說道：&ldquo我從前做事，尚且不拖累旁人，現在豈肯做連累你們的事。
不過我不把原由說出來，任憑我怎生剖白，你們終是放心不下的。
我剛才買這點兒東西，本可以頃刻就買來的。
其所以去了這麼久，系趁這機會去瞧了一個朋友，并送了些銀兩給那朋友零用。
來回的路略遠了些，所以把我累到這個樣子。
&rdquo四人問道：&ldquo你那朋友在哪裡，是幹什麼事的呢？&rdquo羅金菊見問歎氣道：&ldquo我那朋友幹的事，也和我從前一樣。
此刻已下在濟南府的監牢裡了，處境苦得很啊！老頭兒陸續賞我的銀兩，我留在身邊也沒用處，終日侍奉他老人家，又難得出外，因此今夜趁便送給那朋友。
&rdquo說罷不住的搖頭歎息。
四人問道：&ldquo濟南府不是山東嗎，怎麼半夜工夫就可以來回一次呢？&rdquo羅金菊點頭道：&ldquo我素來不會說騙人的話。
濟南府今夜正下雪，我衣上原沾了滿身的，回來時都融化了。
這氈帽卷邊裡面，隻怕還有些。
&rdquo旋說旋取下氈帽來看了一看，向桌上傾出些雪來道：&ldquo這東西豈是此刻在南方取辦得出的？&rdquo四人拈在手中看時，不是雪是什麼呢？這才相信羅金菊是曾到了濟南。
中有一人問道：&ldquo那人是你的朋友，本領大概也不小，怎麼會下在監牢裡的呢？&rdquo羅金菊道：&ldquo他的硬工夫不及我。
我的軟工夫不及他。
若是有本領的人，便可以無法無天，沒人能制服，皇帝也不難要殺就殺，那還得了嗎？&rdquo這人問道：&ldquo他的軟工夫既比你還好，濟南的監牢應該鎖他不住，他何以不越獄逃走呢？&rdquo羅金菊道：&ldquo這道理很難說，一言以蔽之，邪不勝正罷了。
我若不是因我那朋友下獄，見機得早，此刻也已在這思恩府的監牢裡受罪，便再有比我高強十倍的本領，也逃不出去了。
像我們老頭兒的本領，才是真本領。
&rdquo四人吃驚問道：&ldquo老頭兒有什麼本領，何以在廣西這麼多年，一點兒不曾顯出來呢？&rdquo羅金菊笑道：&ldquo可以顯出來給人看的，隻算是把戲；真本領有什麼能顯給人看，連說也說不出。
&rdquo四人聽了莫名其妙。
羅金菊也不再說了。
彭适如做了兩年多思恩府，因年紀老了，不願意再做下去，就辭了官回家。
彭适如雖是個清廉的官，然做了幾十年，一文不肯浪費，積聚下來，官囊也不羞澀，并書籍古玩有數十包杠。
羅金菊歸降彭适如的時候，原打算隻伺候到下任的。
此時彭适如忽要羅金菊送到湖南，羅金菊無法推托，隻得同行。
然以為在廣西境内，決沒有強盜敢轉這一趟行李的念頭的。
誰知才行了兩日，還沒走出思恩府境，第三日就發現八個彪形大漢，騎着八匹馬，或前或後的跟着行李走。
彭适如向羅金菊歎了一口氣說道：&ldquo竟有這種頑梗不化的人，以為我下任了，你已别我而去，就公然來轉我的念頭了。
廣西的綠林，以思恩府的最沒有志氣。
你隻可使他們知道有你同走，不可傷害他們。
&rdquo羅金菊答應理會得。
這夜歇宿在一個荒僻鄉村的火鋪裡。
八個大漢另居一處，入夜都聚在一間樓上，圍住一張桌子坐，桌子中間安放一盞油燈。
八人正計議如何下手。
猛然見一根旱煙管懸空而下，就油燈上吸煙。
八人驚得擡頭看時，隻見一個人橫在空中，就和有東西托着一樣，從容自在的吸旱煙。
八人吓得同聲喊道：&ldquo羅金菊，羅金菊！&rdquo随即抱頭鼠竄，各自逃跑了。
羅金菊一直送彭适如進了湖南界，方拜别而去。
彭适如後來活到八十九歲才死，始終無人看見他有什麼特别的能耐。
失蹤五年的經過情形，也始終沒人知道。
當時跟着彭适如在思恩府任上的，親眼看見這種情形，有頭無尾的傳說出來，落到在下耳裡，也隻得是這般有頭無尾的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