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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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把小家夥帶過來&mdash&mdash我覺得我快死了。

    &rdquo接着一切都黑了下去,仿佛一整瓶墨水倒在字紙上。

    卡丹比妮的所有記憶與意識,以及記載着她的生命之書的所有字迹,從那一刻起再也無法辨認。

    她不知道自己的侄子有沒有用他可愛溫柔的聲音最後叫一次&ldquo嬸嬸&rdquo,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得到飽含愛意的最後一餐供品,好讓她有體力離開自己所知的這個世界,走上陌生而漫長的死亡長路。

     她的第一個感受就是,死的國度必定是完全黑暗荒涼的。

    在那裡看不見任何東西,聽不見任何聲音,無事可做,隻能永遠清醒、枯坐、等待。

    她突然感到一股夾着雨的冷風,從一道敞開的門吹了進來,她還聽見雨季青蛙的叫聲。

    于是她對雨季的記憶&mdash&mdash從兒時起,貫穿了她短暫的一生&mdash&mdash此時浮現在腦海。

    她再次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痕迹。

    一道閃電劃過,水池、榕樹、廣大的平原與遠方的樹影,一瞬間在她眼前亮了起來。

    她想起來,在神聖的節日裡,自己曾經在這座水池裡沐浴;她記得,目睹火化場上那些亡者的遺體,曾經令她感覺死亡是多麼令人敬畏。

     霎時,她有了應該回家去的念頭。

    可是她又想:&ldquo我不是活人,他們不會讓我回去的。

    這是對他們的詛咒。

    我已經從活人的世界裡被流放了&mdash&mdash我是孤魂。

    &rdquo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她怎麼會在死寂的夜裡,從色拉達尚卡爾大宅裡安适的内室來到偏僻的火化場呢?不過,如果她的葬禮還沒完成,那麼那些應該為她舉行火化的人都到哪裡去了?她記起,自己臨死的一刻還在燈火通明的色拉達尚卡爾大宅裡;而現在,她發現自己孤身在這遙遠的空寂黑暗的火化場上,她又對自己說了一遍:&ldquo我不再屬于人世。

    我帶來邪惡,令人恐懼。

    我是孤魂。

    &rdquo 她領悟了這一點,于是所有束縛與規矩似乎應聲而解。

    她仿佛擁有不可思議的威力、無邊的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種感覺猛然迸發,她像瘋了一樣沖出茅屋,猶如一陣狂風,往外奔向那片黑暗的火化場,心中沒有一點難為情、恐懼,或者猶豫。

     她走得越遠,雙腿就越發疲累起來,逐漸沒了體力。

    這片平原無邊無際,到處是水田與及膝的水塘。

    天色漸漸破曉,已經可以看見村落的竹林,還有一兩隻鳥啼叫。

    現在她非常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屬于什麼位置,不知道自己與活人的關系該是如何。

    在廣闊的平原上,在火化場上,在雨季夜的黑暗裡,她待了那麼長的時間,無所畏懼,仿佛那就是她的國度。

    天光與人居才令她恐懼。

    人怕鬼,而鬼也怕人;人與鬼是兩個不相幹的族類,分别住在死亡之河的兩岸,彼此相背。

     3 昨夜卡丹比妮像瘋子一樣遊蕩,衣裳滿是泥漬,神态古怪,任誰見到了都會害怕,頑童甚至可能轉身就跑,從遠處朝着她丢石頭。

    幸運的是,第一個見到她這副模樣的路人是一位紳士。

     &ldquo大嬸,&rdquo他說着朝她走過來,&ldquo你看起來是好人家出身,你這是到哪裡去?怎麼這樣一個人上路?&rdquo起先卡丹比妮沒回答,隻是盯着他,眼神空洞。

    她根本精神恍惚。

    這一切&mdash&mdash她一個人抛頭露面,她看起來出身良好,一位路人向她問話&mdash&mdash所有這一切,都在她的理解範圍之外。

     這位先生又說:&ldquo大嬸,跟我來,我送你回家。

    告訴我你住在哪裡。

    &rdquo 卡丹比妮開始思考。

    她無法想象自己回到亡夫兄長的大宅,她也沒有娘家可回;然後她想起童年好友約格瑪亞。

    雖然她倆從兒時之後就沒再見面,不過間或通信。

    她倆之間偶爾有一種充滿愛意的競争心理,因為卡丹比妮強調自己是這世上最愛約格瑪亞的人,而約格瑪亞則說,對于自己的感情,卡丹比妮的回應遠遠不夠。

    可是她倆都相信,對方不會放棄任何再見的機會。

    &ldquo我要去什裡波蒂恰蘭老爺的宅邸,在尼欣達普爾。

    &rdquo 這位先生正要去加爾各答。

    尼欣達普爾距離這裡頗遠,但是順路。

    于是他親自将卡丹比妮送到什裡波蒂恰蘭老爺的宅邸。

     兩位好友一開始認不出對方,不過接着看出與童年容貌的依稀相似之處,眼睛馬上亮了起來。

    &ldquo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