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站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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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POSTMASTER 這是郵站長的第一份工作,在烏拉普爾村。

    這是個很平常的小村。

    附近有一座靛染工廠,工廠的英國經理費了很大功夫,在村裡設了這個新郵站。

     郵站長是個來自加爾各答的年輕人,在這樣的村裡就像魚離了水。

    他的辦公室在一間昏暗的茅舍裡,旁邊有一口野草蔓生的池塘,四周都是叢林。

    工廠的經紀與雇員幾乎沒有空閑時間,而且對于他這樣受過教育的人來說,他與他們也處不來。

    也許該說是他的加爾各答背景使他無法融入他人。

    在陌生的地方,他可能顯得傲慢,不然就是局促不安。

    所以,他與此地居民并沒有什麼接觸。

     但是他也沒有什麼工作可做。

    有時他試着寫詩。

    看樹上的葉片輕顫或者天空的雲朵,有種悠閑度日的喜悅&mdash&mdash他的詩表達的就是這些。

    隻有老天爺才曉得,如果來個天方夜譚裡的精靈,一夜之間砍倒所有長了葉子的樹,修一條馬路,以成排高樓遮住天空,這個半死不活的好人家青年就會再次生氣蓬勃。

     他的薪資微薄,得自己做飯,村裡的一個小孤女為他整理家務,換取一點糧食。

    她叫拉坦,十二三歲。

    看來她大概沒法結婚了。

    每天傍晚,村裡的牛舍都升起袅袅炊煙,草叢裡蟋蟀窸窣。

    遠處村中,有一群昏醉的遊吟歌師[88],和着鼓點與铙钹,沙啞吟唱。

    如果此時有一位詩人獨自坐在幽暗的露台上,那些輕輕顫動的樹葉也會令他一陣激靈。

    這位郵站長走進屋裡,在角落裡點上一盞暗淡的油燈,然後叫拉坦過來。

    拉坦都在門口等待。

    不過第一次叫她的時候,她不會馬上過來,而是回應一聲:&ldquo老爺,怎麼了?有什麼吩咐?&rdquo 郵站長就會問:&ldquo你在做什麼?&rdquo &ldquo我得去把竈點起來&mdash&mdash&rdquo &ldquo廚房待會兒再說。

    你先備好我的水煙。

    &rdquo 拉坦很快進來,鼓起腮幫子往煙碗裡吹氣。

    郵站長從她手裡接過水煙筒,會突然問道:&ldquo拉坦,你記得你母親嗎?&rdquo她有很多話可以告訴他:有些事記得,有些事不記得了。

    她父親比她母親還疼愛她&mdash&mdash她還記得他一點。

    父親辛苦勞作一天之後,傍晚回家,她還清楚記得一兩個這樣的傍晚。

    她一面說着,一面往郵站長再靠近一點,最後就坐在他腳邊的地上。

    她還記得自己的小弟: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在雨季裡,他倆一起站在小水塘邊,用樹上折下來的細枝釣魚。

    這件往事比其他許多更重要的事更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栩栩如生。

    有時候拉坦與郵站長這樣閑聊到夜裡,他覺得困了,不想做飯。

    通常有午飯剩下的蔬菜咖喱,拉坦會趕緊點起竈火,做幾張薄餅&mdash&mdash這就是兩人的晚飯。

     偶爾,在這間茅舍裡,郵站長會坐在一張低矮的辦公室木凳上,說起自己的家人&mdash&mdash弟弟、母親、姐姐。

    他孤身一人待在這裡,猶如被放逐一般,他時常想念他們想得心裡發疼。

    這些心事,他連做夢也不曾想到向那些靛染廠雇員吐露,卻告訴了這個不識字的小女孩,而且感覺天經地義。

    漸漸地,拉坦提到他的家人,就是他的母親、姐姐、弟弟時,就像提到自己的家人一樣。

    她在心裡還會描繪出他們可親可愛的模樣。

     雨季的某個晴和午後,微風輕暖,濕潤的草葉上有陽光的味道。

    大地的氣息炎熱、慵懶,仿佛輕撫着皮膚。

    附近有一隻叫聲單調而不停歇的鳥,在這大自然的午後接見會裡不斷哀哀懇求。

    郵站長幾乎沒有任何公務:事實上他隻能看着那些被雨水刷洗過的樹葉,滑潤光澤,微微顫動,還有雨後的層雲被太陽照亮,慢慢消散。

    他望着這一切,想到如果身旁有一位親近的伴侶,能夠接受他心中最親密的感情,那會是什麼光景。

    漸漸地,那隻鳥似乎也在訴說同樣的心事,一聲又一聲;在那午後的涼蔭與清寂裡,草葉的簌簌聲似乎也有了同樣的含意。

    沒有幾個人會相信或者想象得到,一個小村裡薪資微薄的下級郵站長,在這午後的幽靜閑散之中,能有這些感觸。

     他重重歎了口氣,喊拉坦過來。

    當時她正躺在外頭一棵番石榴樹下歇息,吃着青澀的果子。

    她一聽見主人召喚,馬上跑了過來。

     &ldquo老爺,您叫我?&rdquo她喘着氣說。

     郵站長說:&ldquo我來教你識字,每天教一點兒。

    &rdquo從那時候起,他每天中午給她上課,先是元音,很快就進步到了輔音與半元音。

     在雨季的室羅伐拏月,雨一直下。

    溝渠、水坑、運河,全都泛濫了。

    從早到晚都是蛙鳴與滴答雨聲。

    事實上根本無法步行,隻能坐着小船上市集去。

    有一天,從破曉就開始大雨傾盆。

    郵站長的學生拉坦在門口等了很久,但是平日那聲呼喚卻始終沒有響起。

    她抱着自己的一包書,悄悄進了房間。

    她看見郵站長躺在床上,以為他在休息,就又踮着腳尖要退出去。

    突然她聽見郵站長喊她。

    她轉回來,很快跑到他身邊,問道:&ldquo老爺,您沒睡着嗎?&rdquo &ldquo我不舒服。

    &rdquo郵站長說話很吃力,&ldquo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