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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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複無常的運氣。
公案的評唱拈弄，可以說是禅學最特殊的地方。
它讓習禅者不至于貪求玄妙、耽于禅味，因而使禅修困于枯寂。
禅要在生活的行住坐卧裡把握生活，禅并不會截斷生命的流動，然後才去省察它。
經常在境緣上提撕公案，可以讓心念專一，在動靜閑忙裡處處用功。
開悟是在生活的活動裡覓得，而不是像許多人所想象的那樣壓抑它，禅和一般人理解或練習的&ldquo坐禅&rdquo其實大異其趣，在探讨過公案的性質以後，我們現在可以更了解這一點。
早在中國五代時期，也就是公元10世紀，公案便開始體系化，日本德川時期才華橫溢的白隐則讓它更完備。
無論人們如何批評公案的濫用，公案畢竟讓日本禅宗不緻斷絕。
我們再看看中國禅宗的境況，就我們所知，它幾乎是名存實亡了，然後我們再看看日本曹洞宗弟子們的習禅的一般習性。
我們不否認曹洞宗有許多優點，也必須仔細研究它們，但是就禅的存續而言，采用公案體系的臨濟宗或許更有活力一點兒。
或許有人會說：&ldquo如果禅真的如你所說的，遠遠超越知性的理解範圍，那麼它裡頭就不應該有任何體系，事實上它不能有任何體系，因為&lsquo體系&rsquo的概念本身就是知性的。
為了完全一緻，禅應該是一個單純絕對的體驗，排除任何次第、體系或修行。
公案應該是個贅瘤、非必需品，甚至是個矛盾的東西。
&rdquo理論上，甚至從絕對性的觀點去看，這話是沒錯。
因此，當人們&ldquo直截了當地&rdquo談禅時，是沒有什麼公案的，也不知道有什麼迂回的說法。
就隻是一根拄杖、一把扇子或一個字而已！就在你說&ldquo它喚作拄杖&rdquo或&ldquo我聽到一個聲音&rdquo或&ldquo我看到拳頭&rdquo時，禅已經鳥飛無迹了。
它猶如閃電，在禅裡頭沒有讓人思考的空間或時間。
隻有當我們談到禅的行解或方便法門時，我們才會說公案或體系。
如前所述，我現在這麼說，其實也是一種救濟、辯護、妥協，禅的體系化更是如此。
對于門外漢而言，所謂的&ldquo體系化&rdquo似乎根本不成體系，因為裡頭充斥着矛盾，甚至禅師彼此之間也有許多歧異，的确讓人非常為難。
當有人提唱時，另一個人斷然否認，甚至嗤之以鼻，讓外行人一頭霧水，不知道如何解開這些無休止的、無益的葛藤。
然而事實上我們不能從表面去理解禅，諸如體系、合理性、一緻性、矛盾或不協調的種種語詞，都隻是禅的表面。
若要理解禅，我們必須攤開金襕袈裟，檢視它的另一面，爬梳它的經緯。
在禅裡頭，我們絕對需要逆轉秩序。
我們舉一個例子，看看不同的禅師如何拈弄公案。
宋代有一位偉大的禅師，即汾陽善昭禅師，他曾說：&ldquo識得拄杖子，一生參學事畢。
&rdquo[9]這個公案似乎夠簡單了。
禅師一般會持拄杖，現在是某種宗教權威的記号，但是在古代，其實隻是登山涉水用的行腳杖。
這個極為平常的東西，禅師在上堂說法時經常會舉示衆人，它也成了僧人們讨論的主題。
泐潭懷澄和尚似乎不同意汾陽的說法，他說：&ldquo識得拄杖子，入地獄如箭射。
&rdquo如果真是這樣，誰還敢習禅？但是懷澄和尚真正的意思是什麼？另一個禅師，破庵和尚，他談到拄杖時就沒有這麼激烈，他很理性而好心腸地說：&ldquo識得拄杖。
且拈靠壁。
&rdquo[10]這些禅師在說同一個實相，指出同一個真理嗎？或者他們不僅是在語言上，甚至在實相和真理上面都彼此沖突呢？我們再看看其他古德如何談那根拄杖吧。
泉州睡龍山和尚有一天上堂舉拄杖說： &ldquo二十年住山，全得者個氣力。
&rdquo時有僧問：&ldquo和尚得它什麼力？&rdquo龍雲：&ldquo過溪過嶺，東拄西拄。
&rdquo後招慶聞，雲：&ldquo我則不恁麼道。
&rdquo僧雲：&ldquo和尚作麼生道？&rdquo慶将杖下地拄行。
[11] 破庵則就上述兩個禅宗的話評論說： &ldquo睡龍好條拄杖，可惜龍頭蛇尾。
更得招慶随後打摟，大似畫虎添斑。
當時待他道&lsquo和尚得它什麼力&rsquo，拈拄杖便擲，管取拏雲擭（huò，捕取）霧。
&rdquo[12] 現在我要問，為什麼他們要如此小題大做？如果現代的禅是一個體系，那麼它是什麼樣的體系？它看起來一片混亂，而禅師們的觀點又互相對立。
然而就禅的觀點來看，在那一片混亂底下，卻有一條伏流流過，每一位禅師其實都是在彼此印證。
表面上的沖突絕對無礙于真正的印證。
如此的互補有無，雖然不合邏輯卻饒富禅趣，我們在其中也看到公案的生命和真理。
一個徒具形式的句子不會有什麼結果。
無論是白隐的&ldquo一隻手&rdquo、趙州的&ldquo柏樹子&rdquo或是六祖的&ldquo本來面目&rdquo⑥，都極為雄健活潑。
隻要把握到它的本質，整個宇宙就會從被我們以邏輯和分析埋葬了的墳墓裡爬出來。
我再舉幾個例子，以幫助習禅者理解公案的作用。
沩山禅師曾派僧人送鏡子給仰山禅師。
有一天，仰山上堂，舉起鏡子示衆說： &ldquo且道是沩山鏡、東平鏡？若道是東平鏡，又是沩山送來。
若道是沩山鏡，又在東平手裡。
道得則留取。
道不得則撲破去也。
&rdquo衆無語，師遂撲破。
[13] 洞山守初禅師初參雲門文偃禅師時，雲門問他從哪裡來，洞山說： &ldquo查渡。
&rdquo門（雲門）曰：&ldquo夏在甚處？&rdquo師（洞山）曰：&ldquo湖南報慈。
&rdquo曰：&ldquo幾時離彼？&rdquo師曰：&ldquo八月二十五。
&rdquo門曰：&ldquo放汝三頓棒。
&rdquo師至明日，卻上問訊：&ldquo昨日蒙和尚放三頓棒，不知過在甚麼處？&rdquo門曰：&ldquo飯袋子，江西湖南便恁麼去
公案的評唱拈弄，可以說是禅學最特殊的地方。
它讓習禅者不至于貪求玄妙、耽于禅味，因而使禅修困于枯寂。
禅要在生活的行住坐卧裡把握生活，禅并不會截斷生命的流動，然後才去省察它。
經常在境緣上提撕公案，可以讓心念專一，在動靜閑忙裡處處用功。
開悟是在生活的活動裡覓得，而不是像許多人所想象的那樣壓抑它，禅和一般人理解或練習的&ldquo坐禅&rdquo其實大異其趣，在探讨過公案的性質以後，我們現在可以更了解這一點。
早在中國五代時期，也就是公元10世紀，公案便開始體系化，日本德川時期才華橫溢的白隐則讓它更完備。
無論人們如何批評公案的濫用，公案畢竟讓日本禅宗不緻斷絕。
我們再看看中國禅宗的境況，就我們所知，它幾乎是名存實亡了，然後我們再看看日本曹洞宗弟子們的習禅的一般習性。
我們不否認曹洞宗有許多優點，也必須仔細研究它們，但是就禅的存續而言，采用公案體系的臨濟宗或許更有活力一點兒。
或許有人會說：&ldquo如果禅真的如你所說的，遠遠超越知性的理解範圍，那麼它裡頭就不應該有任何體系，事實上它不能有任何體系，因為&lsquo體系&rsquo的概念本身就是知性的。
為了完全一緻，禅應該是一個單純絕對的體驗，排除任何次第、體系或修行。
公案應該是個贅瘤、非必需品，甚至是個矛盾的東西。
&rdquo理論上，甚至從絕對性的觀點去看，這話是沒錯。
因此，當人們&ldquo直截了當地&rdquo談禅時，是沒有什麼公案的，也不知道有什麼迂回的說法。
就隻是一根拄杖、一把扇子或一個字而已！就在你說&ldquo它喚作拄杖&rdquo或&ldquo我聽到一個聲音&rdquo或&ldquo我看到拳頭&rdquo時，禅已經鳥飛無迹了。
它猶如閃電，在禅裡頭沒有讓人思考的空間或時間。
隻有當我們談到禅的行解或方便法門時，我們才會說公案或體系。
如前所述，我現在這麼說，其實也是一種救濟、辯護、妥協，禅的體系化更是如此。
對于門外漢而言，所謂的&ldquo體系化&rdquo似乎根本不成體系，因為裡頭充斥着矛盾，甚至禅師彼此之間也有許多歧異，的确讓人非常為難。
當有人提唱時，另一個人斷然否認，甚至嗤之以鼻，讓外行人一頭霧水，不知道如何解開這些無休止的、無益的葛藤。
然而事實上我們不能從表面去理解禅，諸如體系、合理性、一緻性、矛盾或不協調的種種語詞，都隻是禅的表面。
若要理解禅，我們必須攤開金襕袈裟，檢視它的另一面，爬梳它的經緯。
在禅裡頭，我們絕對需要逆轉秩序。
我們舉一個例子，看看不同的禅師如何拈弄公案。
宋代有一位偉大的禅師，即汾陽善昭禅師，他曾說：&ldquo識得拄杖子，一生參學事畢。
&rdquo[9]這個公案似乎夠簡單了。
禅師一般會持拄杖，現在是某種宗教權威的記号，但是在古代，其實隻是登山涉水用的行腳杖。
這個極為平常的東西，禅師在上堂說法時經常會舉示衆人，它也成了僧人們讨論的主題。
泐潭懷澄和尚似乎不同意汾陽的說法，他說：&ldquo識得拄杖子，入地獄如箭射。
&rdquo如果真是這樣，誰還敢習禅？但是懷澄和尚真正的意思是什麼？另一個禅師，破庵和尚，他談到拄杖時就沒有這麼激烈，他很理性而好心腸地說：&ldquo識得拄杖。
且拈靠壁。
&rdquo[10]這些禅師在說同一個實相，指出同一個真理嗎？或者他們不僅是在語言上，甚至在實相和真理上面都彼此沖突呢？我們再看看其他古德如何談那根拄杖吧。
泉州睡龍山和尚有一天上堂舉拄杖說： &ldquo二十年住山，全得者個氣力。
&rdquo時有僧問：&ldquo和尚得它什麼力？&rdquo龍雲：&ldquo過溪過嶺，東拄西拄。
&rdquo後招慶聞，雲：&ldquo我則不恁麼道。
&rdquo僧雲：&ldquo和尚作麼生道？&rdquo慶将杖下地拄行。
[11] 破庵則就上述兩個禅宗的話評論說： &ldquo睡龍好條拄杖，可惜龍頭蛇尾。
更得招慶随後打摟，大似畫虎添斑。
當時待他道&lsquo和尚得它什麼力&rsquo，拈拄杖便擲，管取拏雲擭（huò，捕取）霧。
&rdquo[12] 現在我要問，為什麼他們要如此小題大做？如果現代的禅是一個體系，那麼它是什麼樣的體系？它看起來一片混亂，而禅師們的觀點又互相對立。
然而就禅的觀點來看，在那一片混亂底下，卻有一條伏流流過，每一位禅師其實都是在彼此印證。
表面上的沖突絕對無礙于真正的印證。
如此的互補有無，雖然不合邏輯卻饒富禅趣，我們在其中也看到公案的生命和真理。
一個徒具形式的句子不會有什麼結果。
無論是白隐的&ldquo一隻手&rdquo、趙州的&ldquo柏樹子&rdquo或是六祖的&ldquo本來面目&rdquo⑥，都極為雄健活潑。
隻要把握到它的本質，整個宇宙就會從被我們以邏輯和分析埋葬了的墳墓裡爬出來。
我再舉幾個例子，以幫助習禅者理解公案的作用。
沩山禅師曾派僧人送鏡子給仰山禅師。
有一天，仰山上堂，舉起鏡子示衆說： &ldquo且道是沩山鏡、東平鏡？若道是東平鏡，又是沩山送來。
若道是沩山鏡，又在東平手裡。
道得則留取。
道不得則撲破去也。
&rdquo衆無語，師遂撲破。
[13] 洞山守初禅師初參雲門文偃禅師時，雲門問他從哪裡來，洞山說： &ldquo查渡。
&rdquo門（雲門）曰：&ldquo夏在甚處？&rdquo師（洞山）曰：&ldquo湖南報慈。
&rdquo曰：&ldquo幾時離彼？&rdquo師曰：&ldquo八月二十五。
&rdquo門曰：&ldquo放汝三頓棒。
&rdquo師至明日，卻上問訊：&ldquo昨日蒙和尚放三頓棒，不知過在甚麼處？&rdquo門曰：&ldquo飯袋子，江西湖南便恁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