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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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自有不免於厭然者既知所為雖不善而吾實不可有也必從而揜覆之又知善雖未嘗為而吾實不可無也必從而顯着之又知君子之不可诳恐其畢知吾之所為将揜與着者皆無益也而自慚之若是者何哉以其本然之誠素根於中故一念之知暫形於外雖其斵喪之極亦有不可得而滅息者此君子所以謹其幽獨不敢以自欺也夫以小人之尤而其良知猶有存者若此而況於常人乎哉此先生所以吃緊為人耳提面命之也雖然小人之見君子亦一時之感觸雲爾自其閑居之為不善而至於無所不至彼誠於中者果安在哉故謂良知為端緒之發見可也未可即謂時時能為吾心之主宰也知此良知思以緻之可也不容以言語解悟遂謂之為自得也其曰意見為害良知之賊蔔度成悟明體宛然便以為實際不知封閉本來生機可謂切中今時之弊矣已而忽曰若信得良知過時意即是良知之流行見即是良知之照察徹内徹外原無壅滞原無幫補所謂丹府一粒點銕成金又若恐人不知良知之妙當下具足而速之悟入者何其諷未一而勸者百也昔者三千之徒皆得聖人為之依歸而夫子者固又誨人不倦矣然猶曰吾未見剛者未聞好學不知其人不可以語上是何難也今之學者幾何為漆雕之知未信幾何為曾點之能進取幾何為子貢之頴悟而性道難聞幾何為仲弓之持養而渣滓未化幾何為參之聞一貫而即唯幾何為囘之見卓爾而喟然歎者乎以利欲之盤固遏之猶恐弗止矣而欲從其知之所發以為心體以血氣之浮揚歛之猶恐弗定也而欲任其意之所行以為工夫畏難苟安者取便於易從見小欲速者堅主於自信夫注念反觀孰無少覺因言發慮理亦昭然不息之真既未盡亡先入之言又有可據日滋日甚日移日遠将無有以存心為拘迫以改過為粘綴以取善為比拟以盡倫為矯飾者乎而其滅裂恣肆者又從而譸張簧鼔之使天下之人遂至於蕩然而無歸悍然而不顧則其陷溺之淺深吾不知於俗學何如也先生又曰知者意之體物者應之用未嘗以物為知之體也嘗觀大學言物與知自有先後蓋有吾身之所接者皆謂之物則天下國家是也而身為之本有其身斯有天下國家而本末形焉物之有則蓋如此吾身之所為者皆謂之事則齊治平是也而自修為之始即其所修推之為齊治平而始終具焉事之有序蓋如此誠知天下國家本於吾身而自修之不懈也而天下國家之事皆自此而推之則知所先後而能知本知本則知至矣夫處物之則本於吾身而知本之後物始得所大學之道不既明辨矣乎其曰良知原是無知而無不知原無一物方能類萬物之情語雖殊而意相發也而緒山乃曰知無體以人情事物之感應為體無人情事物之感應則無知矣将謂物有本末者亦有别解欤人情事物感應之於知猶色之於視聲之於聽也謂視不離色固有視於無形者是猶有未盡矣而曰色即為視之體無色則無視也可乎謂聽不離聲固有聽於無聲者是猶有未盡矣而曰聲即為聽之體無聲則無聽也可乎質之龍溪未發之說則知之為體蓋自有在固不必若是之牽合也或曰緒山所言其諸先生萬物一體之義矣乎曰先生拔本塞源之論蓋亦有為言之也程子嘗曰仁者渾然與物同體蓋以仁者之視其身也恒無以異於人之身而忘其情焉視聽言動雖出乎已實則未嘗有所與也其視夫人也亦無以異於己之身而同其情焉疾痛疴癢雖在乎人實則未始有所間也此其至虛之體私欲不留即前之所謂未發所謂天性所謂至善同出而異名焉耳求仁者存乎此也用之而行禹稷之所以胼胝而未嘗加也舍之而藏顔子之所以閉戶而未嘗損也大學者學此者也故在齊家則言好惡之不可少辟在治國則言藏身之不可不恕在天下則言上下前後左右之所惡勿施蓋視其身者即所以視乎家視其家者即所以視乎國視其國者即所以視乎天下而天下國家之於身雖有遠近大小之殊吾之所以處之者未嘗不一雖謂天下國家為一身可也而豈必闖闖然日以奔逐阿狥乎外而後謂之兩相成哉且立言有不易者不可以無慎如曰物莫非已雖無訓釋至意盎然從而易曰已莫非物則窒礙而不可訓矣今夫手足之為一體此感彼應不言而喻者有号於人曰吾之手以足為體吾之足以手為體聞者有不以為異乎哉一身之中手足頭目猶有尊卑扶傷持危急緩不爽而謂吾與人物渾然無别則執言之過也大學首言新民矣而厚薄之則未嘗不舉儒墨老釋之辨正在於此若夫比昵為公而泯親親之殺掩飾為愛而混尊賢之等衣冠言動之有違謂為形迹之不校辭受取舍之無節而謂為有無之相通斯又異端之所不屑憂世君子宜曲為之防矣而忍借之辭也哉近嘗因郭平川有問答以書曰陽明先生良知之教本之孟子故常以入井怵惕孩提愛敬平旦好惡三言為證入井怵惕蓋指乍見之時未動於納交要譽惡聲而言孩提愛敬蓋指不學不慮自知自能而言平旦好惡蓋指日夜所息牿之未至於反覆而言是三者以其皆有未發者存故謂之良知朱子以為良者自然之謂是也然以其一端之發見而未能即複其本體故言怵惕矣必以擴充繼之言好惡矣必以長養繼之言愛敬矣必以達之天下繼之孟子之意可見也先生得其意者也故亦不以良知為足而以緻知為功試以三言思之其言充也将即怵惕之已發者充之乎将求之乍見之真乎無亦不動於納交要譽惡聲之私乎其言養也将即好惡之已發者養之乎将求之平旦之氣乎無亦不牿於旦晝所為矣乎其言達也将即愛敬之已發者達之乎将不失孩提之心乎無亦不涉於思慮矯強矣乎終日之間不動於私不牿於為不涉於思慮矯強以是為緻知之功則意烏有不誠而亦何至如來教之雲雲也今也不然但取足於知而不原其所以良故失養其端而惟任其所已發謂離已發無所謂中也遂以見在之知為事物之則而不察理欲之混淆謂離常感無所謂寂也遂以外交之物為知覺之體而不知物我之倒置理欲混淆故多認欲以為理物我倒置故常牽己以逐物來教所謂平時不能專一翕聚縱一時有見安能嘗得烱烱又況自私用智之心勝往往欺其所不可欺蓋已得之竊意陽明公之本旨或不若是相遠也夫食實而不溉其根飲流而不濬其源世以為亡本之譬今以一念之明為極則以一覺之頃為實際不亦過於鹵莽乎審如是則良知二字足矣何必贅之以緻審如是凡怵惕者皆有火然泉達之勢矣何必贅之以充凡好惡者皆與人相近矣何必贅之以養凡天下之人自孩提以上者皆仁義之君子矣何必贅之以達此殊有所未解也龍溪聞之亦或以為然否龍溪八條之末有雲一切世情淡得下此是吾人立定腳根第一義淡是吾心之本體惟心體淡得下便無許多濃酽勞攘便自明白便能知幾可以入德直入至無喜無怒無聲無臭隻是淡到極處此卻與未發之說前後相應蓋真自不睹不聞中立腳便一切世味染不上直從此路深入庶可以語淡矣不肖悲覺迷之已遲知悅言之非助每危坐以嘿省遂簡出而息遊顧弱質早喪良時易失雖襟期之暫阻幸緒論有可紬疑問弗思恐乖師商論交之義辄緣述往附以折衷遊始夏中标為篇目好者其必有贻也舉筆三年撫心一嘅念庵子書於止止所中
念庵文集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