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字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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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曾經在韓林兒部下打過仗的人,最恨人罵他是“賊”,是“寇”,推而廣之,連和“賊”字形音相像的“則”字,看着也有氣了。

     對文字的許多禁忌,是朱元璋自卑心理的一面。

    相反的一面卻表現為賣弄出身。

    曆代開國帝王照例要拉扯古代同姓的有名人物做祖先,朱元璋的父親、祖父都是佃農,外祖父是巫師,在封建社會裡都是卑微的人物,沒有什麼可以誇耀的。

    據說,當他和文臣們商量修玉牒(家譜)的時候,原來打算拉宋朝著名的學者朱熹做祖先的。

    恰好一個徽州人姓朱的典史來朝見,他打算拉本家,就問:“你是朱文公的後人嗎?”這小官不明底細,怕撒謊闖禍,隻好直說不是。

    他一想區區的典史小官尚且不肯冒認别人做祖宗,而且幾代以來也從沒聽說和徽州朱家有過瓜葛,萬一硬認上,白給人做子孫倒也罷了,被識破落人笑話,如何使得?[64]隻好打消了這念頭,不做名儒的後代,卻向他的同鄉皇帝漢高祖去看齊,索性強調自己是沒有根基的,不是靠先人基業起家的,在口頭上,文字上,一開口,一動筆,總要插進“朕本淮右布衣”,或者“江左布衣”,以及“匹夫”,“起自田畝”,“出身寒微”一類的話,強烈的自卑感一反而表現為自尊,自尊為同符漢高祖,不斷地數說,賣弄他赤手空拳,沒一寸土地卻打出來天下,把紅軍大起義的功績一古腦兒算在自己名下。

    這兩種不同心理,看來是矛盾的,其實質卻又是一緻的。

    可是,盡管他自己這樣經常賣弄,卻又忌諱别人如此說,一說又以為是挖他的根基了,結果又會是一場血案。

     地方三司官和知府、知縣、衛所官員,逢年過節和皇帝生日以及皇家有喜慶時所上的表箋,照例由學校教官代作,雖然都是陳辭濫調,因為說的都是頌揚話,朱元璋很喜歡閱讀。

    他原來不是使小心眼的人,也不會挑剔文字,從渡江以後,大量收用了地主階級的文人,替他辦了不少事。

    建國以後,朝儀、軍衛、戶籍、學校等制度規程又多出于文人之手,使他越發看重文人,以為治國非用文人不可。

    文人得勢了,百戰功高的淮西集團的公侯們不服氣,以為武将流血打的天下,卻讓這班瘟書生來當家,多少次向皇帝訴說,都不理會。

    公侯們商量了個主意,一天又向朱元璋告文人的狀,元璋還是老一套,世亂用武,世治宜文,馬上可以得天下,不能治天下,總之治天下是非用文人不可的。

    有人就說:“您說得對。

    不過文人也不能過于相信,否則是會上當的。

    一般的文人好挖苦拿話諷刺人。

    例如,張九四一輩子寵待文人,好第宅,高薪水,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把文人捧上天。

    做了王爺後,要起一個官名,文人替他起名士誠。

    ”元璋說:“好啊,這名字不錯。

    ”那人說:“不然。

    上大當了!《孟子》書上有:‘士,誠小人也。

    ’這句也可以破讀成:‘士誠,小人也。

    ’罵張士誠是小人,他哪裡懂得。

    給人叫了半輩子小人,到死還不明白,真是可憐。

    ”[65]元璋聽了這番話,查了《孟子》,果然有這句話。

    從此更加注意臣下所上表箋,隻從壞處琢磨,果然許多地方都有和尚賊盜,都像是存心罵他的,越疑心就越像,有的成語,轉彎抹角一揣摩,好像也是損他的。

    武将和文官争權鬥争的發展,使他在和一部分不合作的地主文人對立的基礎上,更增加了對一般文人運用文字動機的懷疑,用他自己的政治尺度、文化水平來讀各種體裁的文字,盛怒之下,叫把做這些文字的文人,一概拿來殺了。

     文字獄的著名例子,如浙江府學教授林元亮替海門衛官作《謝增俸表》,中有“作則垂憲”一句話;北平府學訓導趙伯甯為都司作《賀萬壽表》,中有“垂子孫而作則”一語;福州府學訓導林伯璟為按察使撰《賀冬至表》的“儀則天下”;桂林府學訓導蔣質為布按二使作《正旦賀表》的“建中作則”;澧州學正孟清為本府作《賀冬至表》的“聖德作則”,元璋把所有的“則”都念成“賊”。

    常州府學訓導蔣鎮為本府作《正旦賀表》,内有“睿性生知”,“生”字被讀作“僧”;懷慶府學訓導呂睿為本府作《謝賜馬表》,有“遙瞻帝扉”,“帝扉”被讀成“帝非”;祥符縣學教谕賈翥為本縣作《正旦賀表》的“取法象魏”,“取法”被讀作“去發”;亳州訓導林雲為本州作《謝東宮賜宴箋》,有“式君父以班爵祿”一語,“式君父”被念成“失君父”,說是咒詛;尉氏縣教谕許元為本府作《萬壽賀表》,有“體乾法坤,藻飾太平”八字,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