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灤陽消夏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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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為了作伴,而是為了節省一點住宿飲食的費用。

    友人追逐富貴,多半在外住宿。

    曲江獨自睡在房舍裡,夜裡有時聽到翻動書冊、摩弄器玩古物的聲音,知道京城裡多狐,也不奇怪。

    有一夜,他把未完成的詩稿放在小桌上,又好像聽到吟誦的聲音。

    曲江問是何人,卻聽不到回答。

    等到天亮一看,稿子上已經被圈點過幾句了。

    又多次發問,終不應聲。

    到了友人回歸寓所,就通夜寂靜無聲。

    友人頗感驚奇,以為自己有福祿的命相,所以妖邪不敢來侵犯。

    一次,日照的李慶子偶然來借宿,飲酒盡興以後,曲江同友人都已經睡覺。

    李趁月色在空園子裡散步,看見一個老翁帶着一個童子站立在樹下,心裡知道是狐,于是躲藏起來,偷看他做些什麼。

    童子說:&ldquo冷得厲害,且回房去。

    &rdquo老翁搖頭說:&ldquo與董公同一個房間固然沒有妨礙,但這一位俗氣逼人,哪裡可以共同相處,甯可坐在凄風冷月之中。

    &rdquo李後來把這話洩露給别的友人,于是漸漸地被他所聽到。

    因此對李懷恨入骨,終竟被他所排擠,狼狽地背着書箱回去了。

     我的長女嫁予德州盧氏,所居住的村莊叫紀家莊。

    她曾看見一個人卧在小溪旁,衣着敗絮,痛苦呻吟。

    仔細一看,全身皮膚的每一個毛孔中都有一個虱子,虱子的嘴伸入毛孔,後足鈎在敗絮上,不能解開,解開就會痛徹心髓。

    人們束手無策,竟眼睜睜地看着他痛苦地死去了。

    這大概是夙孽的報應吧! 閣學汪曉園,租住閻王廟街一處房子。

    庭中有棵棗樹,是一百多年以前種的。

    每到月光明亮的晚上,則見斜枝之上,有一位紅衣女子垂着腿坐着,翹首望月,一點兒不怕人。

    靠近去看就不見了;退後望去,則仍在原處。

    曾叫兩個人一個站在樹下,一個在屋裡。

    屋裡的人看見樹下人手能夠到紅衣女的腳,但樹下人什麼也看不見。

    當望見紅衣女時,俯視地上有樹影,但紅衣女沒有影。

    用瓦塊石頭投去,就好像打過虛空一樣。

    用槍打,她随聲而滅,硝煙一過,又恢複了原形。

    主人說,自從買了這座房子,即有這個怪物,但她不害人,所以人和她相安無事。

    木魅花妖,是常見的,大多數都會變幻。

    而這位紅衣女卻不動不言,呆坐在樹枝上,實在不知什麼原因。

    汪曉園擔心她為害,搬到别處躲開了。

    後來主人伐了樹,這個怪物才絕了。

     青縣人廖姥,娘家姓朱,是先太夫人的乳母。

    不滿三十歲就守寡,發誓不再嫁人,跟了先太夫人一輩子。

    去世時享年九十六歲,她個性正直,遇到該說的事一定和太夫人據理力争。

    先父姚安公也不把她看作普通的老媽子。

    我和弟妹都跟着她睡覺吃飯,饑寒飽暖,她都照顧得無微不至。

    但如果稍微違禮,就要遭她責罵。

    她管教奴婢尤其嚴格,所以奴婢們心裡都恨她。

    這樣掌管庫房鑰匙的,管理庖廚的,不能得到一點私利,但也對她沒辦法。

    一次,她帶着一個小孩串門回來,已是傍晚時分。

    風雨驟來,她趕緊躲到廢園子的破屋裡。

    雨下到夜裡也沒有停,隐約聽到牆外有人說:&ldquo我正要到你的屋子避雨,你怎麼冒雨坐在樹下?&rdquo樹下有人說:&ldquo你不要多說,廖家的節婦在屋裡。

    &rdquo于是再沒有聲音了。

    後來小孩偶然說起這事,奴婢們都說:&ldquo人不近情理,鬼也厭惡地躲避她。

    &rdquo嗚呼,鬼真的是因厭惡而躲避她麼? 安姓表兄,忘記了他的名字。

    他曾同一個狐精交友,經常在收打作物的場院裡交談,安能看見狐精,别人就着不見。

    狐精自稱生于北宋初年,安問到宋代的曆史事件,它回答說:&ldquo都不知道。

    凡是學仙的,必定遊曆于世外,使得一切因緣斷絕,一心一意精心修煉。

    如果對世事有所見聞,在心裡就必然有所是非。

    有所是非,必然就有所愛憎。

    有所愛憎,那麼喜怒哀樂之情必然接連交替而生,用以消減他的精氣,精神耗費而形狀也就衰弊了,哪裡能到現今還在呢?等到大道既成以後,來往于人世間,看一切機巧變詐都像戲劇,看一切得失勝敗以至于治亂興亡,都像虛幻的水泡和影子。

    當時既然沒有留意,又怎麼能一一記得呢?就是同您相遇,這也是有前緣。

    但是幾百年來相遇像您的,不知道有多少,大都是像浮萍随水漂泊偶而相逢,像煙雲的忽而散去,過去的說笑也多半不能記憶。

    那麼自身所未曾接觸的,從這裡也可以想見了。

    &rdquo當時八裡莊三官廟發生了一件雷打蠍虎的事,安問起物久通靈,多半遭到雷劈,難道長生也是造物主所禁忌的嗎?狐精回答說:&ldquo這有兩個方面,如煉成内丹導氣引體,或者服食金石燒煉的外丹,都是經曆艱難辛苦得以悟道,就像努力耕作得以緻富,是理所當然的。

    若是誘惑夢魇,盜采精氣,損别人的壽數,延自己的年齡,這同搶劫偷盜沒有什麼區别,天上的律令也是不容的。

    又或者任意興妖作幻,給酉姓造成禍害,天上的律令也是不容的。

    如果他保養精神,完善自己的生命,不給人帶來禍患,于世無所争競,那麼老壽的事物,正如同老壽的人罷了,何至于觸犯造物主的禁忌呢?&rdquo舅父實齋先生聽到這話後說:&ldquo這個狐精所說的,都屬于老子學說中粗淺的一類。

    但是用來自我養生,也足夠了。

    &rdquo 浙江有位士人,夜間夢見自己來到一處官府,說是都城隍廟。

    有位冥司官吏對他說:&ldquo現在某公控告他的朋友對他負了心,牽引君來作證。

    君想一下,是否曾有其事呢?&rdquo士人回憶了一下,确有其事。

    忽然聞聽都城隍升堂,冥吏上前禀報某公控告某友的負心事,證人已經帶到,請都城隍勘斷。

    都城隍将訴訟狀出承士人,士人如實作了回答。

    都城隍說:&ldquo這些人結黨營私,拉攏為朋以求進取。

    他們以是否站在自己一邊決定自己的愛憎态度,以自己的愛憎态度作為判斷是非的标準。

    勢力孤單時就攀附求援,勢力差不多時就互相排擠并吞。

    翻雲覆雨,瞬間萬變。

    本來就是小人之交,怎麼能用君子之道來要求對方而進行控告呢!操戈入室,窩内自反,這是合乎道理的必然結局。

    現已勘察清楚,可以統統轟出門去。

    &rdquo都城隍又看着士人說:&ldquo你是否認為對于負心人失于懲罰呢?種豆得豆,種瓜得瓜,這就是因果相償。

    花既結子,子又開花,這就是因果相生。

    那位負心人身後,還有一位負心人踵足相随,不需要鬼神去料理了。

    &rdquo士人猛然蘇醒。

    過了幾年以後,竟象神說的那樣,發生了另一負心人對負以人負心的事情。

     福建某位夫人喜歡吃貓。

    捉了貓則先把小口壇子裝入石灰,把貓扔進去,然後用開水澆進去。

    貓的毛被石灰氣蒸騰得全掉光了,就用不着挺麻煩地拔毛:貓血都湧入腑髒之中,貓肉潔白似玉。

    她說經過這樣處理,貓肉味勝過雞雛十倍。

    她天天張網設置機關,捕殺的貓不知有多少。

    後來這位夫入病危,嗷嗷地像貓一樣叫喚,過了十多天便死了。

    觀察盧吉曾和這位夫人住鄰居。

    吉的兒子叫蔭文,是我的女婿,對我講了這件事。

    于是又說起景州一個官宦子弟,愛把貓狗之類小動物的腿弄斷,扭向後面,然後看它們扭來扭去地爬行、哀嚎取樂,并弄死不少。

    後來他的子女生下來後,腳後跟都反向前。

    還有我家婦仆王發,擅長打鳥槍,彈無虛發,每天都能打死幾十隻鳥。

    他隻有一個兒子,叫濟甯州;是在濟甯州出生的。

    這孩子到十一二歲時,忽然全身長瘡,好像是烙痕。

    每一個瘡口裡都有一個鐵彈,不知是怎麼進去的。

    用了各種藥都不見效,最後竟死了。

    殺孽的報應最重,确實呵。

    我不明白的是,那些修善果的人都在一定的日子裡吃齋,好像遵奉着律令,而平時則不能戒殺生。

    佛家吃齋,難道吃蔬菜水果就算是功德麼?正是以吃蔬菜水果來避免殺生。

    如今的佛教徒說,某天某天,是觀音齋期;某天某天,是準提齋期。

    在這一天吃齋,佛極高興。

    如果不是這一天,在廚房裡大宰大烹,菜闆上堆滿了肥美的肉,盡管慘酷地屠宰,佛也不管。

    天下有這個道理麼?況且天子不無故殺牛,大夫不無故殺羊,士不無故殺狗、豬,這是禮法規定的。

    儒者遵奉聖賢的教義,當然萬萬沒有不吃肉的道理;但是除了宴客和祭祀以外,如葉時殺生,也萬萬不妥。

    為了吃一塊肉,便驟然間殺害一條命;為了喝頓肉湯,便驟然間殺害幾十條命,或幾百條命;以許多生靈無限的恐怖痛苦,無限的慘毒,供我享受瞬間的口福,這與在一定的日子吃齋,不是有點相矛盾麼?蘇東坡先生一向堅持這種看法。

    我認為這是比較中肯的觀點。

    我願意和修善果的人辯辯這件事。

     天地四方之外的事,聖人置之不理、不屑一談。

    然而,之内的事也有不談論的。

    比如死人,按儒家的說法就是魂升天、魄入地。

    不能再到人間了。

    但卻有回煞的說法,即人死後一段時間靈魂會返回原位處。

    庸俗的術士還有一本書,說能事先知道鬼魂回來的時辰和離去的方向。

    這真是荒誕之極。

    不過,我曾在隔院的樓窗裡,遠望鬼魂離去,象一道白煙,從煙囪裡出去,冉冉地向西南方飄沒。

    這和所推算的時間、方向絲毫不差。

    鬼魂又曾兩次親自開鎖,查看落滿灰塵的地方,上面留下的手迹腳印,和活人的一模一樣,親人們都能認出來,這又如何解釋呢?禍福命中注定,生死自有天數,聖賢也抵抗不了命運的安排。

    但世上有用藥物迷人和用夢魇控制人的法術,用這種法術害人的,刑律當斬。

    藥物迷人我沒見過,後者則多次見過。

    施用這種法術的,不外乎瞎子、巫人、以及土木工人。

    這種法術真的能左右人的生死禍福,常有靈驗。

    原是天地鬼神的權力卻操縱在這些人手中,胡亂實施,這又如何解釋呢?其中必有道理,不過至今人們還不知遒罷了。

    宋儒對于在道理上說不通的,則一概斷定為沒有這種事,是否有些象膠柱鼓瑟?李又聃先生說:&ldquo宋儒依理學來談論天文,自以為弄明白了陰陽造化的實質,對于日月及五大行星說起來有根有據,似乎了如指掌。

    其實宋代的曆法幾經變化,越來越不準确。

    自郭守敬以後,通過實際測算利用日食加以驗證,才知道周程張朱四人對天文一無所知。

    即使是邵雍這樣有名的數學家,也隻是根據奇、偶數和方圓的運算來揣摩個大概,而不是根據天體運行規律來推算曆法。

    所以,他們立論越高,就越免不了牽強附會。

    日月及五大行星的運行,有實在的形體作依據,尚不能以理臆斷,何況是從沒有形體的時空之中推求太極宇宙呢?先聖說,對于不明白的事情,還是不說為好。

    &rdquo 女巫郝姓老婦,是村婦當中狡猾的。

    我小的時候在滄州呂氏姑母家裡見到過她。

    她自己說狐神附在她身上,能說出人的吉兇。

    凡是人家細小的事務,一一都能知道,所以相信的人很多。

    實際則是分布徒衆同黨,結交婢女老婦,代為刺探隐秘的事情,以達到她欺詐的目的。

    曾經有一個孕婦問所生的是男是女,郝應許是男的,後來竟生了一個女的。

    這女人問,神的話為什麼不靈驗,郝瞪着眼睛說:&ldquo你本來應該生男,某月某日你娘家送來餅二十隻,你把六隻供奉公婆,藏起十四隻自己吃。

    陰司責怪你不孝,所以轉男成女你還不覺悟嗎?&rdquo這女人不知道這事情先已被她所探知,于是驚惶地伏罪。

    她的巧于牽扯掩飾大都同這個相類似。

    一天,正在燒香召神,她忽然端坐朗聲說道:&ldquo我是真狐神。

    我輩雖然同人混雜而居,其實各自吐納修煉形體,豈肯同鄉裡老婦結緣,幹預人家的瑣事?這個老婦陰謀百出,以妖邪虛妄撈取錢财,而竟托名于我輩。

    所以今天當真附在她的身上,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