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如是我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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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佳人,向他問候,并親口向他提親。

    申鐵蟾執意謝絕,托詞是住不慣這種住宅。

    美女子稍稍有點生氣,揮手讓他出來,于是就醒了。

    過了一個多月,小圓物又像以前一樣出現了,裂出兩個小婢女,又來請他前往。

    這次來到一所新建住宅,曲折幽深,特别可愛。

    他問這是什麼地方,女子回答是&ldquo佛桑&rdquo,并請他題寫堂額。

    他用八分體書寫了&ldquo佛桑香界&rdquo四個大字。

    女子再次提出了婚事,他心猿意馬,不能自我控制,便與女子定了情,從此以後,經常夢遊佛桑,時間一久,女子白天也來找他,并禁止他不與親友來往。

    就這樣,就這樣,申鐵蟾逐漸得了病。

    病危時,方士李某給他服用了紅藥丸,結果嘔吐而死。

    這件事情非常奇怪。

    到此,我才知道申鐵蟾給我的信,是在他得心病的時候寫的。

    申鐵蟾聰明絕特,多才多藝,既善于詩歌,又工于八分書,在名譽場中任意馳騁,飄飄然以風流自命。

    與人交結,意氣如雲,郵筒走遍天下。

    中年忽然羨慕神仙,于是生出這一魔障,迷迷糊糊地就死去了。

    妖由人興,象由心造。

    才高意廣,反以好奇喪命,真可惜呀! 崔莊舊宅的廳堂以西有南北屋各三間,屋前花竹蔭翳,十分幽靜。

    先祖在時,奴仆張雲會半夜去取茶,看見一個女子隐藏在樹下,對牆站立着。

    他以為是宅中的婢女在這裡幽會,就捉住她的胳膊,想要要挾她。

    那女子忽然回頭,但見那女子面如傅粉,卻沒有眼耳鼻口。

    張雲會驚叫一聲,頓時仆倒在地。

    衆人拿着蠟燭到現場一看,卻沒有看見什麼。

    有人說以前就有這種妖怪。

    有人說張雲會一時眼花,有人說那是一個狡猾的婢女。

    她被人捉住,不能逃脫,就用白紗巾遮住臉,扮成鬼逃了。

    從此大家的疑心便不能消除,戰戰兢兢的,夜裡也時常有聲響。

    大概人們遠遠地避開了,狐鬼便趁虛而入。

    宅東又有一樓,是明隆慶初年所建。

    右側一間小屋也聽說有鬼。

    雖然不害人,但仆婢們也偶然能碰見。

    姚安公有一天檢查廢書捉了兩隻獾。

    衆人都說這一定是那個鬼魅了。

    姚安公說:&ldquo獾老老實實地叫孩子捉,絕不可能作怪。

    &rdquo由于屋裡沒有人迹,野獸才把它當作巢穴,那麼有鬼魅也是自然的。

    這就是&ldquo空穴來風&rdquo的含意。

    後來,西廳分給堂兄坦居,如今歸了堂侄汝桐。

    樓分給了先兄晴湖,如今歸了侄子汝份。

    子侄們日益增鄉,家中再無空閑之處,鬼魅也就不驅自去了。

     甲同乙相友善,甲延請乙主管家裡的事務。

    等到做了巡撫,也讓他輔助官府的事務,乙的話他沒有不聽從的。

    長久而後錢财都被乙所吞沒,才覺悟到乙的奸刁,有時就稍稍譴責他。

    乙挾持甲的陰私立即反咬一口,甲氣憤不過,于是拿公文到城隍那裡投訴。

    夜裡,甲夢見城隍對他說:&ldquo乙險惡到這樣,您為什麼信任不疑?&rdquo甲說:&ldquo因為他事事都稱我的心意。

    &rdquo神歎息着說:&ldquo人能夠事事如我的心意,可怕得很了。

    你不怕他而反喜愛他,他不欺騙您而又去欺騙誰呢?他惡貫滿盈,終究必然要受到報應。

    像您則是自招災禍,可以不必來投訴。

    &rdquo這是甲親自告訴姚安公的,事情在雍正末年。

    甲是雲南人,乙是浙東人。

     《杜陽雜編》記載了李輔國香玉辟邪的事,特别怪異,人們多疑這件事是荒唐的小說。

    可是,世間确實有香玉。

    我的外祖母有一個蒼玉扇墜,據說是曹化淳的舊物,從明朝内府中盜竊出來的。

    玉墜的制作很樸略,是随着玉的自然形狀雕刻成雙螭糾結,上有幾點血斑,顔色如同熔化的蠟油。

    用手摩熱玉墜,拿到鼻前嗅,就能聞到沉香氣味;如果不摩熱,就沒有香味。

    懷疑李輔國的香玉,也不過如此,隻是記事的人點綴詞語,作了誇張而已。

    一次,先太夫人向外祖母秘密乞求這個王墜,外祖母說:&ldquo我死以後就傳給你。

    &rdquo後來外祖母去世,舅氏懷疑玉墜在太夫人手中,太夫人又懷疑在舅氏手中。

    衛氏姨母說:&ldquo母親生前佩戴這個玉墜,從來沒有離過身。

    可能是帶到土裡去了。

    &rdquo可是,侍奉疾病的婢女們都說入殓時沒見玉墜。

    因此,又懷疑玉墜落在了衛氏姨母手中。

    現在衛氏姨母早已去世,衛氏家境敗落得很慘,家藏的古物器玩,全部典賣一空,一直沒見出賣玉墜。

    到底還是沒人知道玉墜落到了哪裡。

     有個人,拿着一片柴窯的磁片,要賣幾百兩銀子,說嵌在甲胄中,臨陣可以避開火器,但無從得知是否确實。

    我說:&ldquo為什麼不用繩把它懸挂起來,用火铳射擊它。

    如果能避火器,必然不碎,要價幾百兩銀子也不為多;如果碎了,那避火的說法就是假的了,當然不能索價數百。

    &rdquo那人不肯,說:&ldquo你在賞鑒方面是個外行,這話真煞風景。

    &rdquo随即揣起磁片走了。

    後來聽說賣給一個富家,競得了一百兩銀子。

    君子可能被堂堂正正的方式所欺騙,卻不會被沒有道理的事情所欺騙。

    炮火橫飛,如雷霆下擊,難道區區瓦片就能抵禦嗎?柴窯雨過天晴的色彩,不過是着色精妙而已,但終究是人造的,并非出自神功,又為什麼在斷裂之後,反而有了這般威力呢?我作了一首《舊瓦硯歌》,大意是:銅雀台早已傾圮,怎麼還有這麼多殘磚碎瓦。

    文人中也有好奇癖的人,心裡明知是鬼活卻仍舊自欺。

    買磁片也屬于此類情況。

     嘉峪關外有一座闊石圖嶺,是哈密和巴爾庫爾的邊界。

    闊石圖中文譯作碑。

    山脊上有唐太宗時候君集平定高昌後樹的碑。

    守将用磚石把碑徹了起來,使人讀不到碑文,說讀了碑文便馬上會刮大風雪,這樣試了幾次都很靈驗。

    大概山神木石有精靈,顯示怪異索要祭祀,這種事是有的。

    巴爾庫爾嶺上還有漢順帝時裴岑擊破呼衍王後樹的碑。

    碑在城西十裡處的海子上,任人臨摹,并無他異。

    但聽說海子是冷龍呆的地方,夜裡城中不得嗚炮,嗚夜炮就會驚動冷龍,那麼天氣必會奇冷。

    這就不知是怎麼回事了。

     李老人,不知何許人,自稱年紀已有數百多歲,但不可考證。

    他的言談支離缥渺,大概是明代所說的&ldquo醒神&rdquo之流。

    從前他客居在錢文敏老師家,我曾經見過他。

    他用符咒之術治病,有時也見些效驗。

    錢文敏的次子住在京師水月庵,夜裡醉歸,看見幾十個厲鬼攔路,因而發狂刺自己的肚子。

    我和陳裕齋、倪餘疆去看,隻見他血肉淋漓,奄奄一息,看樣子萬萬救不活了。

    李老人忽然親自把他擡去,療治半月,傷口竟合攏了。

    人們十分驚異。

    文敏公誤信符咒治療,競無效驗。

    符口煉丹之術有時見效,有時無效。

    先師劉文正說:&ldquo神仙是一定有的,但絕非如今的賣藥道士;佛和菩薩是一定有的,但絕非今天的說法禅僧。

    &rdquo這真是千古的持平之論。

     主事楊,是我甲辰年主持考試時所取中的士子,他的相法以及推算八字五星都有靈驗。

    他在刑部做官時,同阮吾山共事,一天忽然對人說:&ldquo以我的方術而論,吾山半個月之内應當做刑部侍郎。

    但是現今刑部侍郎的名額不缺,這是什麼緣故呢?&rdquo第二天在公堂上參谒上司以後,私下對同僚說:&ldquo杜公的官位空出來了。

    &rdquo過後杜凝台果然有譴谪戍守伊犁的事。

    有一天,他倉促地請假而歸,來向我告辭。

    問:&ldquo為什麼如此匆忙?&rdquo答:&ldquo家裡隻有一個兒子,侍奉老父。

    如今推算兒子某月當會死去,恐怕老父過于哀痛,所以趕緊回去罷了。

    &rdquo這時候還沒有到死的日期。

    後來詢問他家鄉的人,果然如他所說的,這特别令人驚奇。

    我曾經問起他:&ldquo星命家說命有定數,看風水的說命可以改變,究竟是誰說得對?&rdquo回答說:&ldquo能夠得到吉祥的地方就是命,誤葬在兇險的地方也是命,它的道理是一樣的。

    &rdquo這個話可說是通達順暢了。

     昌吉的流放犯彭杞,有個年僅十七歲的女兒。

    這個女兒與她母親都患肺結核,她母親先去世,她也瀕近了死亡。

    彭杞自己耕種官田,不能照顧女兒,就把她扔在林中,任其生死。

    彭女痛苦呻呤,凄慘悲涼,見的人心裡都很難過。

    同犯楊對彭杞說:&ldquo君為人父,太殘忍了,世間哪有這等事!我願把她擡回去治病,如果死去就由我埋葬,如果治好就嫁我為妻。

    &rdquo彭杞說:&ldquo那太好了。

    &rdquo于是當場書寫字據,交付楊,楊将彭女接回,治療了半年,到底還是沒有挽救她的生命。

    彭女臨終時對楊深情地說:&ldquo承蒙郎君的高義厚恩,我的感激之情已經沁透心脾。

    由于結了伉俪盟約,老父親口許諾我為君妻,所以半年來飲食就寝不怕嫌疑,撫摩搔癢都不避忌。

    可是,因我得病的身體憔悴不堪,至今還沒對郎君盡一次床席上的為妻義務,實在是慚愧地負了郎君許多許多。

    如果人死後不存在鬼魂,我還能再多說什麼呢?如果靈魂有知,我必定前來奉報郎君。

    &rdquo就這樣極度悲傷地嗚咽着死去了。

    楊也很傷心,流着淚埋葬了她。

    從此以後,他每夜都夢見彭女前來,與他親密合歡,就像生人一樣;醒來以後,卻什麼都看不見。

    他夜間呼喚彭女,彭女始終不出現;才一閉眼入睡,彭女就裸體陪在了他的懷内。

    時間一長,夢中的楊也知道自己是在作夢了,于是就在夢中問她不肯現形的原因。

    彭女說:&ldquo我聽冥間的許多鬼魂對我說:人屬于陽氣,鬼屬于陰氣,用陰氣侵淩陽氣,必定給人造成禍害。

    隻有人在入睡的時候,才收斂起陽氣,迸入陰氣狀态,可以與鬼魂相見。

    這時生人的靈魂與死鬼的靈魂接觸,但形體不接觸,對人沒有害處。

    &rdquo這是丁亥年春天的事,到辛卯年春已經四年。

    我返回京城後,就不知後來怎麼樣了。

    盧充金碗于古曾有傳聞,宋玉瑤姬也隻是偶然一見,至于日日相逢,皆在夢中,這在文獻記載中是很罕見的。

     有個姓孟的老太太清明去上墳,回來時覺得口渴極了,于是找了一戶附近的人家,想要點水喝。

    恰在那時,她看見有個女子站在樹下,很美,她用水壺端過水來讓老婦喝完,還邀請她坐下,态度很熱情。

    老太太閑談中問到她的父母兄弟的情況,那女子都一一條理分明地回答。

    一會兒,老太太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ldquo你找了婆家了麼?要不,我力你作媒吧。

    &rdquo女子一聽這話,羞得滿臉飛紅。

    恰巧,半年後有人為老太太的兒子作媒,問過才知道正是以前她見到的那個女子。

    老婦人大喜過望,極力支持,并主張快點成親。

    女子嫁過來後,老婦人拍着她的肩說:&ldquo幾個月不見,你身上該凸的凸,該凹的凹,真的長成大姑娘了。

    &rdquo帶有一種滿足的神氣。

    女子聞言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老太太又刨根問底,才得知這女子十歲喪母,寄養在外祖父家五六年,直到收了聘禮後才回家。

    老太太上墳時,她還沒回家呢。

    這女子本來出身小戶人家,家境十分貧寒,要不是老太太親眼看到她的聰明賢慧,這婚事恐怕難以成功。

    不知是什麼鬼妖,變成人形,聯姻做好事,也不知那鬼的目的何在,非得變個人形來給兩家聯姻。

    世上有些事總說不出道理來,正像這事一樣。

     交河的蘇鬥南,雍正十一年會試回來,到了白溝河,同一個友人在酒店裡相遇。

    友人剛剛罷官,暢飲以後,牢騷抑郁,恨.為善為惡得不到相應的報應。

    剛巧一個騎服便裝的人,把馬系在樹上,也在對面就坐,旁聽了很久,向蘇的友人拱手行禮而說道:&ldquo您懷疑因果有差失嗎?好色的人必然生病,嗜好賭博的人必然貧窮,這是勢;搶劫錢财的人必然受懲罰,殺人的人必然抵命,這是理。

    同樣好色而禀賦有強弱,同樣嗜好賭博而技術有工巧拙劣,那麼勢不能一般齊;同樣搶劫财物而有為首的與脅從的,同樣殺人而有誤殺有故殺的,那麼理應另有說法,其中的變化就十分微妙了,這中間功和過互相抵償,或者以沒有報應為報應;罪或福沒有受盡,或者有報應而不立即報應。

    一毫一厘的比較,更加微乎其微了。

    您拿眼前所見到的,而懷疑天道的難明,不也荒謬嗎?而且您又怎麼可以埋怨天道,您的命本來應當從九品以下出身,官做到七品。

    因為您有多種多樣的機詐之心,偵察的方法又多,善于趨吉避兇,而深于排擠,于是削減為八品。

    您升八品的時候,自以為心計靈巧細密,由九品而升,不知道正是因為心計靈巧細密,由七品而降的。

    &rdquo于是附着他的耳朵秘密地說了一陣,說完大聲道:&ldquo您忘掉了嗎?&rdquo友人驚駭地汗流浃背,問:&ldquo你怎麼會知道?&rdquo那人微笑地回答說:&ldquo豈單單是我知道,三界之中誰不知道?&rdquo說完掉轉頭上馬,隻見黃塵滾滾地一會兒消失了形迹。

     乾隆七、八年間,某村落的男女往往得怪病。

    男子尾股後長尾巴,像珊瑚枝、鹿角。

    女子則陰部長出東西,像葡萄、靈芝菌。

    有能醫治的人,隻一割就痊愈了,不治就會死掉。

    有傳聞說,是妖人在井裡投了藥,使人飲用生出這種病症,趁機謀取暴利。

    内閣學士永公當時任河間太守,有人請他下令逮捕醫病之人審問。

    永公說:&ldquo這事實在令人懷疑,但并無實據。

    一村中不過兩三口井,如果嚴加守護,自然就無從施邪術的。

    倘若逮捕查問,就沒有人敢治病了,恐怕死的人會更多。

    凡事應當熟慮後果,千萬不要過于着急。

    &rdquo他堅決不同意。

    怪病不久也就平息了。

    郡中有人認為他處事穩健,有人認為他放縱奸人。

    後來我在烏魯木齊時,因為牛少價貴,農人非常憂慮。

    于是官府下令嚴禁殺牛;牛價果然下降了。

    但牛販聽說牛賤,都不肯來了。

    第二年,牛價又漲了一倍。

    解除禁令後,價格才漸漸趨平。

    又有人在深山中盜采金礦,大概右幾百人。

    逮捕他們惟恐激起叛亂,放任又怕養癰遺患。

    于是設計斷了他們的糧道。

    果然盜金者因饑餓而散去。

    但他們不久又都因窮困當起強盜。

    巡查緝拿,竟然日趨增多。

    整治了半年,才得以安定。

    由此可知,對天下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隻顧眼前的時效,就會留下以後的憂患。

    我這才佩服永公深思熟慮,他的後一句話,真是高瞻遠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