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如是我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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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人而已;呼狐為狐,正如呼人為人而已。

    有什麼可諱的呢?至于我們狐類中善惡不一,也如同人類中良莠不齊一樣,人并不諱人類的醜惡,狐何必要諱狐的醜惡呢?你盡可放心說話,勿須隐諱。

    &rdquo師退問:&ldquo狐類中是否有區别呢?&rdquo狐友說:&ldquo凡是狐都可以修道,最靈通的狐族叫狐。

    這就好比人類中有衣家儒家之分,衣家讀書的人少,儒家讀書的人多。

    &rdquo他問:&ldquo狐一出生就都通靈嗎?&rdquo狐友說:&ldquo這關系到種族遺傳,狐的遺傳基因比較優秀。

    不過,并非所有狐都通靈,沒成道的狐所生的狐就是常狐,已成道的狐所生的狐一出生就自能變化。

    &rdquo他問:&ldquo狐既成道,自然必定駐顔不老。

    而小說中所載之狐卻有老翁老婦,這是什麼道理?&rdquo狐友說:&ldquo所謂成道,僅指得修成了人道。

    修成人道後也要飲食起居,男女結合,生老病死,這些都與入類相同。

    至于飛升天界,雲來霞去,那是另外一回事。

    這好比人類讀書,千百人中,才能有一兩個人求得官做。

    狐的修道,采用煉形服氣的方法如同人的積學成名,使用媚惑采補的方法如同人的捷徑求售。

    但是,要達到遊仙島、登天界的地步,必須煉形服氣才能成功;媚惑采補,傷害很多,往往會幹犯天律。

    &rdquo他問:&ldquo由誰掌管對狐輩的禁令賞罰呢?&rdquo狐友說:&ldquo小賞罰由狐族自己的首領掌管,大賞罰則由地界的鬼神暗中鑒察。

    如果沒有禁令,狐類來往無形,出入無迹,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呢!&rdquo他問:&ldquo媚惑采補既然不是正道,為什麼不列入禁令,必定要等到傷人之後才懲罰呢?&rdquo狐友說:&ldquo這比如人類中以巧妙手段誘騙人的錢财,受誘惑的人喜歡出錢資助,王法是無從禁止的。

    至于因奪财而殺害了人命,那就要依法抵罪了。

    《列仙傳》記載的酒家婆,又何嘗違犯律條受到冥司誅殺呢!&rdquo他問:&ldquo常聽說狐為人生子,沒聽說人為狐生子,這是什麼原因呢?&rdquo狐友微笑着說:&ldquo這個問題不足讨論。

    因為狐要采補成道,對人隻有所取,而無所予。

    &rdquo他問:&ldquo狐妻别贈他人,就不怕狐郎妒嫉嗎?&rdquo狐友又笑着說:&ldquo先生之言太放蕩了,一點兒也不知道其中的詳情。

    狐類中凡是未婚的狐女,都象人類曆史上季姬子的故事一樣,可以自己任意選擇配偶。

    已婚狐婦既然已有定偶,是不敢逾越防線的。

    至于偷郎獻花,偶越禮儀,既是人之常情,也是事物常理,大體上人狐沒有區别,從人情稍加推論也就明白了。

    &rdquo他問:&ldquo有的狐居住在人家,有的狐居住在曠盱,這是何故?&rdquo狐友說:&ldquo狐中未成道者還沒脫離野獸,利于遠人,不住山林不方便;已成道者事事和人同,利于近人,不住城市不方便;道行高者城市山林都可居住,如同大富大貴的人家一樣,财力可緻百物,住荒村僻壤與通都大邑沒有差别。

    &rdquo師退與狐友橫談縱論,狐友的大旨隻是勸人學道,說:&ldquo我們狐類辛苦一二百年,才修煉得化成了人身。

    你們現在就是人身,成仙功夫已抵大半,卻悠悠忽忽浪費一生,與草木一樣歸宿于腐朽,太可惜了。

    &rdquo師退滿腹佛經理論,扭轉話題與狐友談禅。

    狐友謝絕說:&ldquo佛家地位絕高,可是有的人修持不到,一入輪回就迷失本來面目。

    不如且求不死,這樣較有把握。

    我也曾多次遇到過真佛真師,可從來沒敢見異思遷。

    &rdquo師退臨别時說:&ldquo今日相逢,也是天大的幸運。

    君能否贈送我一句話?&rdquo狐友躊躇很久,說:&ldquo三代以下恐怕難于舉出姓名,都是給下等人說的。

    不過,自古聖賢卻是心平氣和,毫無做作的。

    洛閩諸儒,張眉怒目,也就生出了許多糾葛。

    望先生多加注意。

    &rdquo師退一聽,怅然自失,因為他一向都很傲慢,時常有些過份言行。

     裘文達說,曾聽石東村講:有個骁騎校,讀過不少書,好談論文義。

    一天夜裡在宣武門城上值班,乘涼散步。

    走到谯樓東側,看見有二人倚靠着城堞談話。

    他知道是狐鬼,便屏息觀察。

    其中一人擡手指着北面說:&ldquo這裡原先是明代的首善書院,如今成了西洋天主教堂。

    他們觀察天體推算月曆,制作器物,精巧得實在學不來。

    但他們的教則變換佛經,而又以儒家學說加以附會。

    我從前去偷聽,每逢談到不能解釋的地方,就用天主來排解,困此他們的教至今不能推廣。

    但看他們行事,心計也十分狡猾。

    &rdquo另一個說:&ldquo你說他狡猾,我卻認為太癡迷。

    他們奉國王之命,航海來此,不過是想使中國歸化于他們的教派。

    揣變一下事勢,哪有這樣的道理!但自利瑪窦之後,傳教士們陸續地來,不達目的決不罷休,這不有點兒癡癫嗎?&rdquo另一個說:&ldquo哪隻是這些人癡迷,即便是建首善書院的那班人也是太癡了。

    奸臣宦官掌權,正在暗中窺伺君子的閃失,大肆毀謗。

    而那些君子卻聚在一起清談,反而給宦官拉幫結黨的把柄,被一網打盡,這又去怨誰呢?況且收三千弟子,隻有孔子還可以。

    孟子揣變不及孔子,來聽他講課的不過公孫醜、萬章等數人而已。

    二程、朱熹等諸儒生,沒有孔子的德行,卻也招收學生,達幾千幾萬,良莠并雜,以至于門戶相争,結成朋黨,而國家也随之滅亡了。

    東林黨的諸儒,不借鑒前轍,又去追求虛名而遭受災禍。

    如今憑吊遺迹,對賢者能沒有責備嗎?&rdquo兩人正相對歎息,忽然回頭發現有人,便倏然消失了。

    東村說:&ldquo天下人趨之如鹜的事,世外的狐鬼卻竊竊私語地不滿。

    是人錯了呢?還是狐鬼錯了呢?&rdquo 王西園任河間太守時,傳說獻縣八裡莊河走夜路的人大多碰見了鬼;隻有縣役馮大邦經過時鬼才不敢出來。

    有些碰到鬼的人謊稱自己是馮大邦,鬼也退避三舍。

    王先生說:&ldquo一個縣役能叫鬼害怕,其中必有緣由。

    &rdquo于是暗中察訪,打算懲處馮大邦。

    有人為他辯解說:&ldquo本來沒有這回事,不過是老百姓造謠罷了。

    &rdquo王先生說:&ldquo縣役并非隻他一人,而單單給馮大邦造謠,這也是有緣故的。

    &rdquo乃傳檄逮捕他。

    馮大邦逃走了。

    這是乾隆十五六年間的事情。

    王西園離開河間幾年後馮大邦仍沒回來,不知後來怎樣了。

     家鄉有個姓崔的人,和豪強打官司,雖有理卻不能勝訴,不勝悲憤,幾乎想要自殺。

    夜裡夢見他父親說:&ldquo人可欺,神則難欺;人有朋黨,神則沒有朋黨。

    人間受屈越深,邢麼地下伸冤就越酣暢。

    今天縱橫稱意的人,都是十年後業鏡台前發抖着受審的人。

    我在冥府做司茶吏,已看到判官登記在冊了,你有什麼可憤怒的呢!&rdquo崔某從此怨恨全消,再也不說一句話。

     有位善于打官司的人,一天為人起草訴訟書,要羅織許多人。

    由于頭緒很亂,倉促間難于疏理分明,想靜坐下來構思一段時間。

    于是傳命閉門謝客,連妻子也避居到了其他房間。

    妻子原來早已與鄰家子互相以目定情,隻是因為家中沒有隐敝所在,等了一年多,也沒能接近一次,直到這天才有了機會。

    以後他每次構思訟詞,妻子就嘈雜幹擾,一定要亂到受叱罵避居。

    久而久之,沿襲成例;鄰家子乘機而來,也沿襲成例。

    二人的幽會,直到他死都沒敗露。

    他死後一年多,妻子懷了孕,被怨家揭露告發。

    官府審問她外遇的來由,她這才吐露出全部實情。

    問官拍着幾案感歎地說:&ldquo這位先生的刀筆可謂巧了,可他哪裡知道造物主比他更巧呢!&rdquo 肯定不能斷的案,不一定在情理之外;越在情理之中,就越不能分明。

    門生吳冠賢任安定縣令時,我從西域從軍回來,住在他的衙署中。

    聽說有少男少女兩個人,都十六七歲,一起在車前喊冤枉。

    少男說:&ldquo她是我的童養婦。

    父母死後,就想抛棄我另嫁。

    &rdquo少女說:&ldquo我本是他的胞妹。

    父母死後,他想霸占我為妻。

    &rdquo問他們的姓名,兩人還能記起來。

    問他們的鄉裡,則說他們的父母都是到處流浪的乞丐,每天遷徙,已不記得是哪兒的人。

    閘起與他們一起行乞的人,則說:&ldquo他們到這裡才幾天,父母就亡故了,因而不知道他們的來曆。

    隻聽到他們以兄妹相稱。

    但小家小戶的童養媳,與丈夫按慣例互稱兄妹,這可沒法分别。

    &rdquo一個老吏說:&ldquo這事就像捕風捉影,沒有證據,又不能用刑逼供。

    斷合斷離都難保不錯。

    但如果是斷離錯了,隻不過破壞了一樁婚姻,算是小過失;如果是斷合錯了,就會亂了人倫,那過失就大了。

    不如斷離。

    &rdquo推敲再四,也沒更好的辦法,竟依從了老官吏建議。

    由此回憶起姚安公任職于刑部時,織造官海保家資被沒收入官,官府派三個軍士嚴守他的房宅。

    房宅共有數百間,夜深時風雪大作,三人插牢外門,一同在幽深的寝室中點了燈一起喝酒。

    大醉之後,偶然把燈剔滅了。

    三人在黑暗中相互碰撞,因而毆鬥起來。

    打到半夜,都放挺了。

    躺倒睡覺。

    到了早晨,才發現一人死了。

    另外兩個人,一個叫戴符,一個叫七十五,受傷也很重,幸而沒有死。

    審訊時,兩人都說是一起把那人打死的。

    被判抵命也不怨。

    至于那夜在黑暗之中,覺得有人扭我就扭對方,覺得有人打我就打對方。

    不知是誰扭了我、打了我,也不知我扭的是誰、打的是誰。

    至于受傷輕重以及誰的傷是誰打的,不但這兩個人不能知道,就是使死者複生,也必不能知道。

    既然一條命不能用兩條來抵償,那麼任憑官随意判定其中一人有罪,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如果一定要審訊出是某人所為,那麼就是頸顼手足上都給帶上刑具,所得到的也不過是假供詞。

    官府竟無可奈何。

    這麼挺了一個多月,恰巧戴符病死,便借此了結了此案。

    姚安公說:&ldquo把這件事歸罪于最先挑釁的人,也可結案。

    但考察當時的情況及供詞,挑釁者實在不知是誰。

    如果用刑逼供,還不如随意判決。

    至今反複考慮,還是沒有想出一個審理的方法。

    刑官難道是容易當的嗎?&rdquo 據文安人王嶽芳說,有個女巫能看見鬼。

    她曾到一官宦人家,偷偷對女仆說:&ldquo你家娘子床前有一個女鬼,穿着暗綠衣衫,胸前沾滿了血,腦袋倒挂在背後,樣子非常恐怖。

    你家娘子快要生病了。

    &rdquo不久,夫人寒熱大作。

    女仆把女巫的話告訴了主人。

    主人便準備紙錢酒食送鬼,夫人的病便好了。

    我認為風寒暑熱都可能作病,何必非得說是鬼在作祟呢。

    一介女巫說:&ldquo風寒暑熱引起的疾病,發病時是逐漸地有所感覺,病愈時也是逐漸退去。

    鬼作祟的病症卻是突然而起,突然而止的。

    絕不會有錯。

    &rdquo似乎也有些道理。

     陳石闾說:有一大戶人家的兒子和幾個賓客在九如樓看戲。

    酒正喝得高興,忽然有一客人發病倒在地上。

    在攙扶灌水搶救時,這位客人突然坐起,張開眼睛直視。

    先是捶胸痛哭,責罵那兒子放蕩遊樂;然後咬牙切齒,握緊拳頭,責備賓客們引誘兒子。

    那聲色俱厲的樣子,好像是要和人打架。

    那兒子聽出是父親的聲音,吓得爬在地上發抖,面無人色。

    客人們都躲避潛逃,有的還踉跄跌倒,摔破了額頭。

    四座的人看了,無不歎息。

    這是雍正十二年的事,石闾曾素眼目睹,隻是他不肯說出其姓名罷了。

    我已故的老師阿文勤公說:&ldquo如果一個人家不交往賓客,那麼孩子就無從接近士大夫,所見到的隻有婢女家奴,就沒有榜樣好學習了。

    但一個人家賓客太多,也肯定會有好色之徒或惡人混雜其間,和他們親近,受他們影響,會給孩子帶來無窮之害。

    &rdquo幾十年來,用我所見聞的事來一一驗證,知道阿公的話真是藥石之言。

     五軍塞王生說:有位田父夜間看守棗樹林,見林外好象有人影。

    他懷疑是偷棗的,便在暗中監視。

    一會兒,從東面走來一人,向黑影問道:&ldquo你站在這裡有什麼事?&rdquo人影說:&ldquo當年我進棺材時,某人站在一旁,暗中說了幸災樂禍的話,我已經懷恨二十多年了。

    今天他的魂也要被冥司拘攝,我在等着看他如何被捆着經過這裡。

    &rdquo怨毒情緒對于人來說,真是太厲害了 甲與乙有怨仇,甲的妻子不知道。

    甲死後,妻子要再嫁,乙用重金把她娶過來。

    三天之後,夫妻一起去見兄嫂,回來時繞道到甲墓前。

    乙對着耕地的、送飯的,拍着妻子的肩說:&ldquo甲,你還認識你的妻子麼?&rdquo妻子怨憤,想撞樹而死。

    大家正在拉她,忽然旋風突起,塵沙迷眼,乙夫婦倆都昏了過去。

    扶回來後,他們有時迷糊有時清醒,竟然終身不愈。

    外祖父家的老仆張才,是他的至親,親眼看到此事。

    有理而去報冤,聖人不會禁止,但過分,則是聖人所不能容忍的。

    《素問》中說:&ldquo過分就有害。

    &rdquo<家語》說:&ldquo過滿就倒了。

    &rdquo乙過分到極點,過滿到極點,落到這個地步,也是自然的。

     和尚所誦的焰口經很通俗,但聽說和尚召魂施食的梵咒,是佛祖傳下來的。

    我在烏魯木齊時,偶然和同伴說起此事,有人肯定,有人否定。

    印房的官奴白六原來是個大盜,後被遣送到這裡戍邊,他說:&ldquo這一點兒不假。

    以前遇見一個大戶放焰口,我想趁他們混亂時偷盜,卻無機可乘。

    我趴在高樓的檐角上,俯瞰和尚搖鈴念咒的時候,發現有無數黑影,高約二三尺,有的翻牆進來,有的從洞穴鑽進來,往來紛亂,凡是沒人的地方都擠滿了。

    等到撒米的時候,鬼影一會兒聚集,一會兒散開,一會兒上前,一會兒退後,好像圍着争搶,甚至連仰頭接米彎腰撿拾的神态,也模模糊糊地能辨别出來。

    他們的顔色如同輕煙,形狀略似人形,隻是分不清五官和四肢罷了。

    &rdquo可見鬼還是要求食,這能叫人不相信嗎? 東漢敦煌太守裴岑的《破呼衍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