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灤陽消夏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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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到了他的門前，問道：&ldquo這是張某的家嗎？&rdquo鄰裡回答說：&ldquo是的。
&rdquo貴官指揮左右的人說：&ldquo張某沒有罪，可把他的妻子綁來。
&rdquo随從應聲反綁他妻子的兩手出來。
張某見到那顯赫的聲勢，也不敢随便多說。
貴官命令剝去他妻子的衣服，打了三十下屁股，昂首闊步走了。
村裡的人跟随着觀看，到那林木掩映的地方，一轉眼間，那貴官的隊伍就不見了，隻有旋風滾滾向西南方向而去。
他妻子當受責打時，隻是叩頭口稱死罪。
後來人們問其中的緣故，他妻子哭泣着說：&ldquo我本來是侍郎某公的妾，公在世的日子，為了鞏固受寵的地位，曾經發誓不改嫁。
現在魂魄在白天顯現，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再說的了。
&rdquo 王秃子的父母早逝，已不知自己的姓。
他被養在姑家，冒姓王。
他兇狡無賴，走到哪兒，哪兒的孩子們便都躲了起來，連雞犬也不得安。
一天，他和同夥從高川喝酒回來，夜裡經過南橫子墳瑩地，被一群鬼攔住了。
同夥們都吓得趴在地上，王秃子一人奮力與鬼撕鬥。
一個鬼叱道：&ldquo秃子不孝，我是你爸爸，敢打老子！&rdquo秃子當然不認識父親，正在疑惑間，又一個鬼叱道：&ldquo我也是你爸爸，敢不下拜！&rdquo群鬼又一齊呼道：&ldquo王秃子不祭祀你的母親，以緻她饑餓流落到這兒，當我們大夥的妻子，我們都是你爸爸！&rdquo王秃子憤怒，揮拳又打了起來；打中了鬼則像打在空布袋子上。
他跳來跳去地打到雞叫，使盡了力氣，倒在亂草叢裡。
群鬼都嘻笑着說：&ldquo王秃子這回英雄到頭了，今天才為鄉親們出了口氣。
如果不知悔改，以後還在這兒等你。
&rdquo王秃子已沒有勁了，不敢再說什麼。
天亮後鬼散去，同夥把他架了回來。
從此他豪氣全消，一天夜裡帶着妻子兒子悄悄地走了，不知到了什麼地方。
這事瑣碎得不值一提，但足以說明，那些兇悍的人，肯定要碰到對頭。
人不能治他，鬼神也會忌恨他而一起制服他。
戊子年夏天，京城傳言有一種飛蟲夜間傷人。
然而實際上并沒有受到蟲傷的人，也沒有人見到過傷人的蟲，隻是畫出了蟲的樣子給人們看而已。
蟲的形狀與蠶蛾相似，比蠶蛾大，有帶倒刺的鈎鉗，好事者有人指稱為射工。
可是，常說短蜮含沙射影，并沒說飛着螫人，上述說法無疑是很荒謬的。
我到西域後，才知道京城所畫的飛蟲，就是辟展一帶的巴蠟蟲。
巴蠟蟲秉受炎熱之氣生長出來，見人就會飛逐傷害。
用水去噴巴蠟蟲，巴蠟蟲就會身軟伏地。
如果來不及噴水，被巴蠟蟲所傷，可立即嚼一口茜草根，敷在瘡口上就能治好，否則會毒氣貫心，導緻死亡。
烏魯木齊有很多茜草，南山辟展一帶諸屯，每年都持官文運取一些，為從事衣作的人防備蟲傷。
烏魯木齊虎峰書院曾有個流放犯人的妻子吊死在窗棂上。
院長陳執禮一天夜裡點燈看書，聽見窗棚上有索索聲。
擡頭一看，發現有兩個女子的小腳，從紙縫裡慢慢垂下來，先露出膝蓋，接着露出大腿。
陳執禮知道内情，厲聲道：&ldquo你因奸情敗露，含羞而死，你想害我麼？我又不是你仇人，你要媚我麼？可我一生不幹風流事，你也不能迷誘我。
你敢下來，我就用木條打你。
&rdquo于是，棚上的女人又慢慢地把腿收了上去，之後聽見輕輕的歎息聲。
不一會兒，她又從紙縫中露出臉來往下看，長相好漂亮。
陳執禮仰臉唾罵：&ldquo你死了還無羞恥麼？&rdquo于是女鬼退回去了。
陳執禮吹滅燈火就寝，手握利刃等女鬼來，卻沒有下來。
第二天，仙遊的陳題橋來訪，說及這件事時，聽見棚上有聲音象是撕布的聲音，此後女鬼再沒出現。
但陳執禮的仆人住在外屋，夜裡常說夢話，時間一長得了痨病。
臨死時，陳執禮因他相随到了兩萬裡之外的地方，哭得很悲傷。
仆從揮手說：&ldquo有個漂亮女人，曾偷偷地來追求我，現在招我做丈夫，我去了很快活，不要悲傷。
&rdquo陳執禮頓足說：&ldquo我自信有膽量，沒有遷居别處，卻給你帶來禍害，我本想虛張聲勢，不料竟壞了事！&rdquo後來，同年楊逢源代任院長，不再住在這間屋子裡，他說：&ldquo孟子說過，不站在危牆之下。
&rdquo 任職郎中的德亨，夏天在烏魯木齊城外散步，因而到秀野亭乘涼。
坐的時間稍久，忽然聽到大聲說話道：&ldquo您可以回去，我将要宴請客人。
&rdquo德亨狼狽地奔跑回來，告訴我說：&ldquo我将要死了嗎？競白天見鬼。
&rdquo我說：&ldquo無緣無故見到鬼，自然不是好事。
如果到了鬼的聚集處見到鬼，就像到人家見到人罷了，有什麼好奇怪的呢？&rdquo因為亭在城西幽深的樹林裡，萬木高聳于天空，擡頭看不見太陽。
客居他鄉人的棺木暫時停放等待歸葬的，罪人被依法處死的，都在這塊地方，所以往往出現變化怪異。
武邑縣某公，與親友在一所寺院的藏經閣前賞花。
閣前場地非常豁亮寬敞，可是閣上時常發生怪異事情，一到夜晚人們就不敢在閣前繼續閑坐。
某公自命信奉道學，神情坦然，不信有什麼鬼怪。
他趁着酒酣耳熱，大談《西銘》所說萬物一體的道理，滿坐親友拱手恭聽，不知不覺進入了夜晚。
忽然藏經閣上厲聲喝斥：&ldquo目前正鬧饑荒，瘟疫流行，百姓死亡很多。
你是一位鄉宦，既不想早點倡導義行，施粥舍藥，就應該趁此美好夜晚，關起門來去睡覺，還不失為一個自己管好自身的人。
可是你卻在這裡空談高論，講什麼&lsquo民胞物與，！不知講到天明，還可拿來做飯吃、當藥服嗎？暫且擊你一磚，聽你再講&lsquo邪不勝正&rsquo！&rdquo忽地飛來一塊城磚，聲響好似霹靂，杯盤幾案全被打得粉碎。
某公倉皇跑出寺院，說：&ldquo不信奉程朱道學，這就是妖物成為妖物的原因啊！&rdquo放慢步子，歎息着走去。
滄州畫工伯魁，字起瞻，曾畫一幅仕女圖，剛勾出輪廊，因有别的事，便擱下鎖在書房裡。
兩天之後要補畫，卻見幾案上調色的小碟裡，一片狼藉，畫筆也幾乎濡染了個遍，圖已畫成了。
圖上仕女神采生動，非同一般。
伯魁大驚，拿給我的先母舅張夢征公看，他是伯魁學畫的老師。
張公說：&ldquo這不是你能畫出來的，也非我能畫出，莫不是神仙偶然來玩了幾筆麼？&rdquo當時城守尉永甯很愛畫，出高價買走了。
永公後來升任四川副都統，便帶着畫上任去了。
他要被罷官的前幾天，畫上的仕女忽然不見了，隻隐隐留下原來的身影，紙色像新的一樣。
畫上的樹木石頭則像原先一樣，顔色暗舊。
這可能是永公衰敗的兆頭。
但它究竟怎麼化去的，最終仍是個謎。
佃戶張天錫，曾經在野田裡看見一個骷髅頭，開玩笑撒尿在它的口中。
骷髅頭忽然跳起來發出聲音說：&ldquo人和鬼不同的路，為什麼欺侮我？而且我是一個女人，你作為男子漢，竟然無禮的污辱我，這更加不可以。
&rdquo漸跳漸高，一直碰到他的臉面。
天錫驚惶地奔逃回來，鬼竟跟随着到了他家，夜裡就在牆頭屋檐間責罵不已。
天錫于是大發寒熱，神志昏亂，連人也認不出來。
全家跪拜禱告，女鬼的怒氣好像稍稍緩解一些。
有人詢問她生前的姓名、鄉裡，居處，鬼一一自己道來。
衆人叩頭說：&ldquo這樣說起來，應當是高祖母了，為什麼要害子孫呢？&rdquo鬼像是悲涼地嗚咽着說：&ldquo這裡原是我的家嗎？幾時搬遷到這裡？你們都是我的什麼人？&rdquo衆人講了事情的始末，鬼不勝歎息說：&ldquo我本來無意來到這裡，衆鬼要想借這件事尋求食物，慫恿我來罷了。
他們有幾個在病人的房裡，有幾個在門外。
可以準備一瓢漿水，等我好好地打發他們。
大凡鬼經常苦于饑餓，如果是無緣無故地興禍作災，又恐怕神責備。
所以遇到事情，就生出事端，要求祭祀酬謝。
你們以後見到這種情況，要謹慎回避，不要中他們的機關。
&rdquo衆人照她說的辦了。
鬼說：&ldquo他們已經散去了。
我口中的污穢之氣不可忍耐，可以到原處尋找我的骨頭，洗淨而後埋葬掉。
&rdquo于是嗚咽了幾聲，就沉寂了。
佃戶何大金，夜間看守麥田。
有一位老翁前來和他共坐。
何大金想村中沒有這位老翁，可能是行路偶然休息一下。
老翁向他讨水喝，他就把水罐遞給了老翁。
老翁問何大金的姓氏，并且問到他的祖父，有些凄恻地說：&ldquo你不要害怕，我就是你的曾祖父，不會害你的。
&rdquo他向何大金仔細詢問了許多家事，忽然高興，忽然悲傷。
臨别時，老翁囑告何大金說：&ldquo鬼除了在祭祀時節自己等待供品求口飯吃外，别無其他事情，唯有對子孫念念不忘，年代越久思念越切。
隻是苦于幽明阻隔，不通音訊。
有時偶爾聞聽到自己的子孫興旺發達，就會手舞足蹈，高興好幾天，群鬼都來祝賀。
如果偶爾聞聽到自己的子孫零替衰敗，也會悶悶不樂，傷心好幾天，群鬼都來安慰。
今天我得知了你們生活溫飽，就又可以舉行歌舞，高興幾天了。
&rdquo老翁一邊走着，還多次回過頭來再三叮咛勉勵，這才離去。
先父姚安公說：&ldquo何大金這麼一個粗蠢東西，肯定不能僞造出這番話來。
聽到這番話，使人敬祖追遠的孝心油然而生。
&rdquo 乾隆二十一年，福建一個舉人赴京城參加會試，年末抵京。
倉卒間沒找到住處，便在先衣壇北的破廟裡租了一間老屋。
過了十多天，半夜裡，有人在窗外說道：&ldquo先生且醒醒，我有幾句話。
我住在這兒很久了。
當初因你是讀書人，從幾千裡外辛苦奔來求功名，因此讓給你住。
後來發現你天天外出，以為你剛到京城，應該去尋親訪友，也沒怪你。
近來發現你常常喝醉了回來，便有些懷疑。
不久前聽你和和尚說話，才知道你天天在酒樓看戲，原來是一個浪子。
我避居在佛座後面，起居出入，都很不便，實在不能忍着把房子讓給浪子住。
先生明天不遷走的話，我已經準備好了瓦塊石頭。
&rdquo和尚在對面屋，也聽到了這些話，便勸這個人搬到别處。
從此和尚不再敢把這間屋子租給别人。
有人來問，便舉出這件事來告訴對方。
由蒼嶺先生是謙居先生的弟弟。
謙居先生性情溫和，蒼嶺先生個性豪爽，處事公平不二。
兩人都是一樣。
裡中有個媳婦受婆婆虐待上吊。
蒼嶺認為兩家都是官宦人家，便勸媳婦的父兄不要告官。
這天夜裡，他聽見有哭聲，哭聲自遠而近，漸漸進了門，到了窗外，并且邊哭邊說，語詞極為凄楚，大概是埋怨蒼嶺先生勸說媳婦的父兄不告官一事。
先生怒斥說：&ldquo婆婆虐待媳婦緻死，法律中未規走抵命的條文，即使訴訟也不能叫你滿意。
況且，訴訟必定要檢驗身體，使你裸露，以求得證據，這不更辱沒了兩家的門戶麼？&rdquo鬼聽了仍然啼哭不已。
蒼嶺說：&ldquo君臣、父子之間沒有訟案可說。
人們同情你死得冤枉，責備你婆婆兇殘，這是正常的。
你作為媳婦卻要告婆婆，這就大逆不道了，不論你告到哪個神那裡，也都不會赢的。
&rdquo鬼竟然無聲地離去了。
謙居先生說：&ldquo蒼嶺這些話，給天下當媳婦的聽來未嘗不可，說給天下的婆婆聽則不可以。
&rdquo先父姚安公說：&ldquo蒼嶺的話，是教兒子們盡孝，教父輩們慈悲。
&rdquo 董曲江遊曆京城時，和一個友人同住一個寓所。
&rdquo貴官指揮左右的人說：&ldquo張某沒有罪，可把他的妻子綁來。
&rdquo随從應聲反綁他妻子的兩手出來。
張某見到那顯赫的聲勢，也不敢随便多說。
貴官命令剝去他妻子的衣服，打了三十下屁股，昂首闊步走了。
村裡的人跟随着觀看，到那林木掩映的地方，一轉眼間，那貴官的隊伍就不見了，隻有旋風滾滾向西南方向而去。
他妻子當受責打時，隻是叩頭口稱死罪。
後來人們問其中的緣故，他妻子哭泣着說：&ldquo我本來是侍郎某公的妾，公在世的日子，為了鞏固受寵的地位，曾經發誓不改嫁。
現在魂魄在白天顯現，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再說的了。
&rdquo 王秃子的父母早逝，已不知自己的姓。
他被養在姑家，冒姓王。
他兇狡無賴，走到哪兒，哪兒的孩子們便都躲了起來，連雞犬也不得安。
一天，他和同夥從高川喝酒回來，夜裡經過南橫子墳瑩地，被一群鬼攔住了。
同夥們都吓得趴在地上，王秃子一人奮力與鬼撕鬥。
一個鬼叱道：&ldquo秃子不孝，我是你爸爸，敢打老子！&rdquo秃子當然不認識父親，正在疑惑間，又一個鬼叱道：&ldquo我也是你爸爸，敢不下拜！&rdquo群鬼又一齊呼道：&ldquo王秃子不祭祀你的母親，以緻她饑餓流落到這兒，當我們大夥的妻子，我們都是你爸爸！&rdquo王秃子憤怒，揮拳又打了起來；打中了鬼則像打在空布袋子上。
他跳來跳去地打到雞叫，使盡了力氣，倒在亂草叢裡。
群鬼都嘻笑着說：&ldquo王秃子這回英雄到頭了，今天才為鄉親們出了口氣。
如果不知悔改，以後還在這兒等你。
&rdquo王秃子已沒有勁了，不敢再說什麼。
天亮後鬼散去，同夥把他架了回來。
從此他豪氣全消，一天夜裡帶着妻子兒子悄悄地走了，不知到了什麼地方。
這事瑣碎得不值一提，但足以說明，那些兇悍的人，肯定要碰到對頭。
人不能治他，鬼神也會忌恨他而一起制服他。
戊子年夏天，京城傳言有一種飛蟲夜間傷人。
然而實際上并沒有受到蟲傷的人，也沒有人見到過傷人的蟲，隻是畫出了蟲的樣子給人們看而已。
蟲的形狀與蠶蛾相似，比蠶蛾大，有帶倒刺的鈎鉗，好事者有人指稱為射工。
可是，常說短蜮含沙射影，并沒說飛着螫人，上述說法無疑是很荒謬的。
我到西域後，才知道京城所畫的飛蟲，就是辟展一帶的巴蠟蟲。
巴蠟蟲秉受炎熱之氣生長出來，見人就會飛逐傷害。
用水去噴巴蠟蟲，巴蠟蟲就會身軟伏地。
如果來不及噴水，被巴蠟蟲所傷，可立即嚼一口茜草根，敷在瘡口上就能治好，否則會毒氣貫心，導緻死亡。
烏魯木齊有很多茜草，南山辟展一帶諸屯，每年都持官文運取一些，為從事衣作的人防備蟲傷。
烏魯木齊虎峰書院曾有個流放犯人的妻子吊死在窗棂上。
院長陳執禮一天夜裡點燈看書，聽見窗棚上有索索聲。
擡頭一看，發現有兩個女子的小腳，從紙縫裡慢慢垂下來，先露出膝蓋，接着露出大腿。
陳執禮知道内情，厲聲道：&ldquo你因奸情敗露，含羞而死，你想害我麼？我又不是你仇人，你要媚我麼？可我一生不幹風流事，你也不能迷誘我。
你敢下來，我就用木條打你。
&rdquo于是，棚上的女人又慢慢地把腿收了上去，之後聽見輕輕的歎息聲。
不一會兒，她又從紙縫中露出臉來往下看，長相好漂亮。
陳執禮仰臉唾罵：&ldquo你死了還無羞恥麼？&rdquo于是女鬼退回去了。
陳執禮吹滅燈火就寝，手握利刃等女鬼來，卻沒有下來。
第二天，仙遊的陳題橋來訪，說及這件事時，聽見棚上有聲音象是撕布的聲音，此後女鬼再沒出現。
但陳執禮的仆人住在外屋，夜裡常說夢話，時間一長得了痨病。
臨死時，陳執禮因他相随到了兩萬裡之外的地方，哭得很悲傷。
仆從揮手說：&ldquo有個漂亮女人，曾偷偷地來追求我，現在招我做丈夫，我去了很快活，不要悲傷。
&rdquo陳執禮頓足說：&ldquo我自信有膽量，沒有遷居别處，卻給你帶來禍害，我本想虛張聲勢，不料竟壞了事！&rdquo後來，同年楊逢源代任院長，不再住在這間屋子裡，他說：&ldquo孟子說過，不站在危牆之下。
&rdquo 任職郎中的德亨，夏天在烏魯木齊城外散步，因而到秀野亭乘涼。
坐的時間稍久，忽然聽到大聲說話道：&ldquo您可以回去，我将要宴請客人。
&rdquo德亨狼狽地奔跑回來，告訴我說：&ldquo我将要死了嗎？競白天見鬼。
&rdquo我說：&ldquo無緣無故見到鬼，自然不是好事。
如果到了鬼的聚集處見到鬼，就像到人家見到人罷了，有什麼好奇怪的呢？&rdquo因為亭在城西幽深的樹林裡，萬木高聳于天空，擡頭看不見太陽。
客居他鄉人的棺木暫時停放等待歸葬的，罪人被依法處死的，都在這塊地方，所以往往出現變化怪異。
武邑縣某公，與親友在一所寺院的藏經閣前賞花。
閣前場地非常豁亮寬敞，可是閣上時常發生怪異事情，一到夜晚人們就不敢在閣前繼續閑坐。
某公自命信奉道學，神情坦然，不信有什麼鬼怪。
他趁着酒酣耳熱，大談《西銘》所說萬物一體的道理，滿坐親友拱手恭聽，不知不覺進入了夜晚。
忽然藏經閣上厲聲喝斥：&ldquo目前正鬧饑荒，瘟疫流行，百姓死亡很多。
你是一位鄉宦，既不想早點倡導義行，施粥舍藥，就應該趁此美好夜晚，關起門來去睡覺，還不失為一個自己管好自身的人。
可是你卻在這裡空談高論，講什麼&lsquo民胞物與，！不知講到天明，還可拿來做飯吃、當藥服嗎？暫且擊你一磚，聽你再講&lsquo邪不勝正&rsquo！&rdquo忽地飛來一塊城磚，聲響好似霹靂，杯盤幾案全被打得粉碎。
某公倉皇跑出寺院，說：&ldquo不信奉程朱道學，這就是妖物成為妖物的原因啊！&rdquo放慢步子，歎息着走去。
滄州畫工伯魁，字起瞻，曾畫一幅仕女圖，剛勾出輪廊，因有别的事，便擱下鎖在書房裡。
兩天之後要補畫，卻見幾案上調色的小碟裡，一片狼藉，畫筆也幾乎濡染了個遍，圖已畫成了。
圖上仕女神采生動，非同一般。
伯魁大驚，拿給我的先母舅張夢征公看，他是伯魁學畫的老師。
張公說：&ldquo這不是你能畫出來的，也非我能畫出，莫不是神仙偶然來玩了幾筆麼？&rdquo當時城守尉永甯很愛畫，出高價買走了。
永公後來升任四川副都統，便帶着畫上任去了。
他要被罷官的前幾天，畫上的仕女忽然不見了，隻隐隐留下原來的身影，紙色像新的一樣。
畫上的樹木石頭則像原先一樣，顔色暗舊。
這可能是永公衰敗的兆頭。
但它究竟怎麼化去的，最終仍是個謎。
佃戶張天錫，曾經在野田裡看見一個骷髅頭，開玩笑撒尿在它的口中。
骷髅頭忽然跳起來發出聲音說：&ldquo人和鬼不同的路，為什麼欺侮我？而且我是一個女人，你作為男子漢，竟然無禮的污辱我，這更加不可以。
&rdquo漸跳漸高，一直碰到他的臉面。
天錫驚惶地奔逃回來，鬼竟跟随着到了他家，夜裡就在牆頭屋檐間責罵不已。
天錫于是大發寒熱，神志昏亂，連人也認不出來。
全家跪拜禱告，女鬼的怒氣好像稍稍緩解一些。
有人詢問她生前的姓名、鄉裡，居處，鬼一一自己道來。
衆人叩頭說：&ldquo這樣說起來，應當是高祖母了，為什麼要害子孫呢？&rdquo鬼像是悲涼地嗚咽着說：&ldquo這裡原是我的家嗎？幾時搬遷到這裡？你們都是我的什麼人？&rdquo衆人講了事情的始末，鬼不勝歎息說：&ldquo我本來無意來到這裡，衆鬼要想借這件事尋求食物，慫恿我來罷了。
他們有幾個在病人的房裡，有幾個在門外。
可以準備一瓢漿水，等我好好地打發他們。
大凡鬼經常苦于饑餓，如果是無緣無故地興禍作災，又恐怕神責備。
所以遇到事情，就生出事端，要求祭祀酬謝。
你們以後見到這種情況，要謹慎回避，不要中他們的機關。
&rdquo衆人照她說的辦了。
鬼說：&ldquo他們已經散去了。
我口中的污穢之氣不可忍耐，可以到原處尋找我的骨頭，洗淨而後埋葬掉。
&rdquo于是嗚咽了幾聲，就沉寂了。
佃戶何大金，夜間看守麥田。
有一位老翁前來和他共坐。
何大金想村中沒有這位老翁，可能是行路偶然休息一下。
老翁向他讨水喝，他就把水罐遞給了老翁。
老翁問何大金的姓氏，并且問到他的祖父，有些凄恻地說：&ldquo你不要害怕，我就是你的曾祖父，不會害你的。
&rdquo他向何大金仔細詢問了許多家事，忽然高興，忽然悲傷。
臨别時，老翁囑告何大金說：&ldquo鬼除了在祭祀時節自己等待供品求口飯吃外，别無其他事情，唯有對子孫念念不忘，年代越久思念越切。
隻是苦于幽明阻隔，不通音訊。
有時偶爾聞聽到自己的子孫興旺發達，就會手舞足蹈，高興好幾天，群鬼都來祝賀。
如果偶爾聞聽到自己的子孫零替衰敗，也會悶悶不樂，傷心好幾天，群鬼都來安慰。
今天我得知了你們生活溫飽，就又可以舉行歌舞，高興幾天了。
&rdquo老翁一邊走着，還多次回過頭來再三叮咛勉勵，這才離去。
先父姚安公說：&ldquo何大金這麼一個粗蠢東西，肯定不能僞造出這番話來。
聽到這番話，使人敬祖追遠的孝心油然而生。
&rdquo 乾隆二十一年，福建一個舉人赴京城參加會試，年末抵京。
倉卒間沒找到住處，便在先衣壇北的破廟裡租了一間老屋。
過了十多天，半夜裡，有人在窗外說道：&ldquo先生且醒醒，我有幾句話。
我住在這兒很久了。
當初因你是讀書人，從幾千裡外辛苦奔來求功名，因此讓給你住。
後來發現你天天外出，以為你剛到京城，應該去尋親訪友，也沒怪你。
近來發現你常常喝醉了回來，便有些懷疑。
不久前聽你和和尚說話，才知道你天天在酒樓看戲，原來是一個浪子。
我避居在佛座後面，起居出入，都很不便，實在不能忍着把房子讓給浪子住。
先生明天不遷走的話，我已經準備好了瓦塊石頭。
&rdquo和尚在對面屋，也聽到了這些話，便勸這個人搬到别處。
從此和尚不再敢把這間屋子租給别人。
有人來問，便舉出這件事來告訴對方。
由蒼嶺先生是謙居先生的弟弟。
謙居先生性情溫和，蒼嶺先生個性豪爽，處事公平不二。
兩人都是一樣。
裡中有個媳婦受婆婆虐待上吊。
蒼嶺認為兩家都是官宦人家，便勸媳婦的父兄不要告官。
這天夜裡，他聽見有哭聲，哭聲自遠而近，漸漸進了門，到了窗外，并且邊哭邊說，語詞極為凄楚，大概是埋怨蒼嶺先生勸說媳婦的父兄不告官一事。
先生怒斥說：&ldquo婆婆虐待媳婦緻死，法律中未規走抵命的條文，即使訴訟也不能叫你滿意。
況且，訴訟必定要檢驗身體，使你裸露，以求得證據，這不更辱沒了兩家的門戶麼？&rdquo鬼聽了仍然啼哭不已。
蒼嶺說：&ldquo君臣、父子之間沒有訟案可說。
人們同情你死得冤枉，責備你婆婆兇殘，這是正常的。
你作為媳婦卻要告婆婆，這就大逆不道了，不論你告到哪個神那裡，也都不會赢的。
&rdquo鬼竟然無聲地離去了。
謙居先生說：&ldquo蒼嶺這些話，給天下當媳婦的聽來未嘗不可，說給天下的婆婆聽則不可以。
&rdquo先父姚安公說：&ldquo蒼嶺的話，是教兒子們盡孝，教父輩們慈悲。
&rdquo 董曲江遊曆京城時，和一個友人同住一個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