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灤陽消夏錄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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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嘛教有兩種,一種叫黃教,一種叫紅教,以衣服相區别。

    黃教講道德,闡明因果,與佛家派别不同而源頭相同;紅教則隻擅長幻術。

    理蕃院的尚書留保住說他在西藏時,曾得罪了一個紅教喇嘛,有人說登山時他肯定要報複。

    于是留保住叫肩夫随轎子先走,而他卻偷偷的騎馬跟在後面。

    到半山腰時,果然有一匹馬跳躍起來,撞在轎子上,把轎子壓得粉碎。

    這是留保住自己說的。

    以前我從軍烏魯木齊時,有一個人丢了馬,一個紅教喇嘛,取出一隻小木凳,念了好久的咒語,凳子忽然反複的折來折去,如同桔槔般往前走。

    丢馬的人于是跟随小凳走,來到一個山谷邊,發現馬就在這裡。

    這是我親眼看到的。

    經考查,在西域一帶吞刀吞火的藝人,從西漢開始就有了,這大概是那時傳下的魔術,而不是佛家自己的法術。

    所以黃教稱紅教為魔,或說是波羅門,佛教所謂邪門歪道,和這差不多。

     巴裡坤、辟展、烏魯木齊一帶的群山中,都有很多狐狸,不過沒有聽說有害人的狐狸。

    隻有根克忒有個兒童夜間捕狐時,被一個黑影撲了一下,掉下山崖摔傷了腳,人們都說黑影是狐妖。

    這也許是膽怯眼花,并不是狐狸成妖。

    大緻從突厥、回鹘以來,這一帶就以捕獵為事。

    到現在,投荒的、屯戍的、開墾的、出塞尋食的,都搜遍岩縫,踏盡山洞,其中捕獵的又很多,狐狸時常遭到捕殺傷害。

    是狐因不能長壽,所以也就不能成妖呢?還是由于地處邊疆偏僻所在,人已經不知道導引煉形術,所以狐也不知道煉形呢?由此可見,風俗必須有所開化才能學習,不開化就不能學習;人情沿于學習,不學習就不會做。

    道家化性起僞的說法,并非沒有見地。

    姚安公說滇南是偏僻地區,連鬼也淳厚善良,就是這個道理。

     副都統劉鑒說,以前伊犁有一個善于扶乩的人,他請來的人自稱是唐代的燕國公張說。

    他和人一塊唱詞做詩文,錄下來就已成冊。

    嗜酒如命,每次降壇時,一定要先燒紙錢,用白酒奠祭。

    張說不知為什麼到了塞外蔥嶺雪山之間,劉公念了幾章詩文,詞義淺顯,差不多就是打油詩之類。

    假如外鄉人死在這冰天雪地裡,遊魂不回去,是不是假托張說的名義來混口飯呢? 裡中有位張某,陰險詭詐,即便是至親骨肉,也得不到他的一句真話。

    他的伶牙俐齒,許多人都被他騙過,人們給他起外号叫&ldquo秃項馬&rdquo。

    馬秃項就是沒有鬃毛,鬃和蹤同音,是說他閃閃爍爍,無蹤迹可尋。

    有一天,他和父親走夜路迷了路,隔着田壟望見幾個人圍坐着,便喊着問往哪兒走。

    那幾個人都說向北。

    于是張某陷在泥沼中。

    他又遠遠地呼問往哪兒走,那些人又都回答說向東。

    張某往東去,又差點兒淹死。

    他困在泥淖中,走不出來,聽見那幾個人拍着手笑道:&ldquo秃項馬,你今天知道胡說八道害人了吧?&rdquo聲音近在耳邊,但不見人影。

    他這才知道是被鬼耍了。

     我八九歲時,在從舅安實齋家,聽蘇丈東臯說:交河某位縣令,貪污了官庫的一筆金錢,讓自己的家奴帶回家去。

    家奴行至中途,謊說在黃河中翻了船,金錢沉落河中,而暗中卻派他手下役使的重台帶回自己家中。

    重台又仿效家奴所為,竊取金錢北上,走到兖州時,被盜賊劫殺。

    從舅聽後,咋舌說:&ldquo可怕呀!這一系列的行為都不是人做出來的,而是有鬼神在其中起了作用。

    鬼神何必要白天現形呢?左面懸着地府業鏡,右面拿着冥間檔案,指揮衆生,輪回六道,終究是要見到善惡報應。

    善惡報應,就足以等亍森羅鐵榜了。

    &rdquo蘇丈說:&ldquo縣令不貪污官庫資金,何緻于被家奴吞沒呢?家奴不吞沒,何緻于被重台竊取呢?重台不竊取,又何緻于被盜賊劫殺呢?這仍然是人所做出來的,不是鬼神在其中起了作用。

    假設如同你所說,是鬼神安排的報應,那麼就成了這樣一個程序:縣令應該受報,所以安排了家奴吞沒;家奴應該受報,所以安排了重台竊取;重台應該受報,所以安排了盜賊劫殺。

    鬼神既然安排人家去完成報應任務,卻又要派人去報複執行任務的人,這豈不是自相矛盾,是非颠倒了嗎?&rdquo從舅說:&ldquo這老先生辯才很高,但不是正理。

    不過,記住他講的故事,也就足以相随波靡之中了,可以勸人自立。

    &rdquo 劉乙齋廷尉任禦史時,曾租住西河沿一座房子。

    每夜都有幾個人敲梆子,聲音琅琅地一直響到早上;轉更時的梆子點,一一都和鼓樓相呼應。

    到外面看,則什麼也沒有,吵鬧得夜裡得不到片刻的安靜。

    劉乙齋是個倔脾氣,便寫了一篇文章,指摘對方的罪狀,書寫張貼在牆上逐驅吵鬧者。

    這天晚上便沒有聲音了。

    劉乙齋感到驚奇,自認為不差于韓愈驅走鳄魚。

    我說,你的文章德行,似乎還趕不上韓愈。

    但是你性剛氣盛,這一輩子還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所以悍然不怕鬼。

    加之你經濟拮據,遷到這座房子,已經無力再遷往别處了。

    沒有辦法,隻好和鬼拼死鬥下去。

    這在你,可以說是困獸猶鬥;在鬼,則是窮寇勿追。

    你不記得《太平廣記》中載,周書記和鬼争房子,鬼怕周書記倔強而離開的故事麼?劉乙齋笑着拍我的背說:&ldquo你這個魏收真是輕薄呵,不過你還是了解我的。

    &rdquo 我在福建任督學時,衙署裡有一座筆捧樓,該樓以左右挾有兩座佛塔而得名。

    我住在下層,上層則牆壁重疊曲折,不是中午就看不大清楚東西。

    過去這裡被山魈占住了,雖然沒有看到獨足向後的樣子。

    然而夜裡常聽到他的叫聲。

    偶爾記起杜工部的&ldquo山精白日藏&rdquo的句子,才悟出鬼魅都是避光而喜歡黑暗。

    由于房間曲折陰隐,因此鬼魅都潛藏在其中。

    于是把四面牆壁統統折除,使四面明亮的窗子都打開,三山的翠色霧霭,好像就在眼前。

    我題了一塊匾,名為&ldquo浮青閣&rdquo。

    并寫了一副對聯:地回不遮雙眼闊,窗虛隻許萬峰窺。

    從此以後山魈遷到衙署東南角的會經堂。

    這座堂因為荒廢已久,既對人無害,也就任憑它在那裡銷身匿迹,不能逼得太過份了。

     徐公景熹官居福建鹽道時,衙署中的箱籠往往有火從裡面發出,而關鎖如同原樣。

    又一天夜裡,有東西偷偷剪去他侍妾的頭發,為禍作祟得很厲害,不義之後,徐公罷官放歸,沒有來得及動身就死了。

    山鬼能夠知道一年中的事情,所以趁他将要離去的時候肆意地侮弄。

    徐公興盛時,山鬼隐聲藏迹;衰氣一到,就無緣無故地侵害淩辱。

    這就是妖邪鬼魅之所以為妖邪鬼魅吧! 在我家鄉春苗布野的時候,每到夜間,田間就出現一物,辨不清頭足,倒擲着行走,築地的登登響聲就象杵聲一樣。

    農家司空見慣,不以為怪,稱其為青苗神。

    據說青苗神常為田家驅鬼,此神一出,群鬼就各歸其所,不敢在田野繼續散遊了。

    此神不見于古書記載,然而确實不是邪魅。

    從兄懋園曾在李家窪目睹,月下仔細觀察,形狀如同一個布囊,每一次翻折,總是一頭着地,行動非常笨重遲緩。

     我的祖父,原配夫人是陳夫人,早年死了。

    繼室張太夫人,在過門那天,獨自坐在屋裡,隻見一位少婦掀開簾子進來,徑直就坐在床邊上。

    她身披披肩,穿着黃衫,淡綠色的裙子,言行舉止很有大家閨秀風度。

    新娘不便于随便搭腔,以為她是叔伯妯娌,或姑姐妹。

    這個人侃侃而談家務的得失,婢女老媽子的好壞都講得極為詳細周到。

    談了許久,仆婦捧着茶送來,這人才徑直走出。

    後過了幾天,張太夫人奇怪家中沒有這個人,細說她的衣物及打扮,才知是陳夫人入斂時的服裝。

    生人和死人相互妒忌,這在書中已有許多記載。

    陳太夫人已被埋在黃土之下,仍然擔心新娘不知怎樣料理家務,而現身出來加以指示。

    不顧陽間和陰間的阻隔,這真是居心良苦啊!現在子孫中考中作官的,都是陳太夫人所生的。

     伯高祖愛堂公在明代的學術界很有聲望。

    他專攻鄭孔之學,冬夏不停,常常讀書到半夜。

    有一天晚上,他夢見來到一個官署。

    匾額上寫着&ldquo文儀&rdquo兩字,裡面有十人左右,正在辦理公文:一個個都恍惚是舊相識。

    這些人見了愛堂公,都驚訝地說:&ldquo你應該再過七年方來,如今還早。

    &rdquo愛堂公猛然驚醒,自知活不長了,便天天遊山觀景。

    他偶然遇到了一個道士,兩人談論很投機,便留下道士一起喝酒。

    道士告别後,在路上碰見奴仆胡門德。

    道士說:&ldquo剛才有封信忘了給你的主人了,你帶回去。

    &rdquo愛堂公看了這封信,卻都是驅神役鬼的符咒。

    于是閉門學習,精通了符咒術,時時用來演戲,以消磨時光。

    過了七年,到祟祯十年,他果然病逝。

    逝去半天後又醒過來,說:&ldquo我因為亂用五雷法,遭到陰間的批評;陰間要追還這本書,要趕緊燒掉。

    &rdquo燒完書後又逝去。

    過了半天他又蘇醒過來,說:&ldquo陰間查驗,還缺三頁,叫我回來取。

    &rdquo查看灰燼中,果然還有三頁沒燒盡。

    重新燒了之後,才逝去。

    姚安公把這件事附載在家譜中。

    他是聽曾祖父說的,曾祖父則是聽高祖說的;高祖就是親手燒書的人。

    誰說沒有鬼神呢? 我本族的人所居住的地方叫景城,是宋朝的舊縣城,城址還仿佛可以辨識。

    有時偶然在天剛亮時,遠遠望見煙霧當中現出一個城的影子,城樓女牆看上去很真切,類似于海市蜃樓。

    這事情别的書上多有記載,但是不明白它的道理。

    我說凡是有形的東西,必然有精氣。

    土地的厚實之處,就是地的精氣所聚集的地方,就像是人有魂魄一樣。

    這城四周回繞數裡,它的形可算是巨大了。

    從漢代到宋代一千多年,成為精氣所聚集地已經很久,就像人的獲取多、用途廣,他的魂魄就特别強大了。

    所以它的形雖然化去,而精氣所盤旋集結的,不是一天的積蓄,就不是一天所能散盡。

    偶然現出形相,仍舊作城的形狀,正像人死後鬼留存,鬼仍舊作人的形狀一樣。

    但是古代的城郭不都現形,現形的又不常見,那是什麼緣故呢?人的死,或者有鬼,或者沒有鬼;鬼的存在,或者看見,或者看不見:也是像這樣罷了。

     南宮人鮑敬之先生說:他家鄉有位陳生,在神廟讀書。

    一個夏夜,陳生脫衣露體地睡在廓庑下,夢見神将他召至座前,進行嚴厲斥責。

    陳生辯解說:&ldquo殿上先有幾個販夫睡了?&rdquo神說:&ldquo販夫可以睡,而你就不可以。

    他們像禽獸一樣愚蠢無知,哪裡值得計較呢?你是讀書人,難道也不懂禮節嗎?&rdquo《春秋》責備賢者,就是這個道理啊。

    因此,君子對于處世,可以随俗就随俗,不必搞特殊;不可随俗就不随,也不必去苟同。

    世俗中對于違禮的事,動不動就說某某人曾經做過。

    不考慮這樣做是否正确,隻論事情是否已有先例,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