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莫斯科

關燈
零做人家,桌子得自己擦,地得自己掃,飯得自己燒,衣服得自己洗,有了小東西就得目己管,有時下午你們夫妻倆想一同出去散步的話,你總不好意思把小寶貝鎖在屋子裡,結果你得帶走,你又沒錢去買推車,你又不好意思叫你太太受累,(那時候你與你的太太感情會好些的,我敢預言!)結果隻有老爺自己抱,但這男人抱小孩其實是看不慣,他又往往不會抱,一個“蠟燭封”在他的手裡,他不知道直着拿好還是橫着拿好;但你到了莫斯科不看慣也得看慣,到那一天臨着你自己的時候老爺你抱不慣也得抱得慣!我想果真有那一天的時候,生小孩決不會像現在的時行,竟許山格夫人與馬利司徒博士等等比現在還得加倍的時行;但照莫斯科情形看來,未來的小安琪兒們還用不着過分的着急——也許莫斯科的父母沒有餘錢去買“法國橡皮”,也許蘇維埃政府不許父母們随便用橡皮,我沒有打聽清楚。

     你有工夫時到你的俄國朋友的住處去着看。

    我去了,他是一位教授。

    我開門進去的時候他躺在他的類似“行軍床”上看書或是編講義,他見有客人連忙跳了起來,他隻是穿着一件毛絨衫,肘子胸部都快爛了,滿頭的亂發,一臉斑駁的胡髭,他的房間像一條絲瓜。

    長方的,家具有一隻小木桌,一張椅子,牆壁上幾個挂衣的鈎子,他自己的床是頂着窗的,斜對面零一張床,那是他哥哥或是弟弟的,牆壁上挂着些東方的地圖,一聯倒挂的五言小字條(他到過中國知道中文的)。

    桌子亂散着幾本書,紙片,棋盤,筆墨等等,牆角裡有一隻酒精爐,在那裡出氣,大約是他的飯菜,有一隻還不知兩隻椅子但你在屋子裡轉身想不碰東西不撞人已經是不易了。

     這是他們有職業的現時的生活。

    托爾斯泰的大小姐究竟受優待些,我去拜會她了,是使館裡一位屠太太介紹的,她居然有兩間屋子,外間大些,是她教學生臨畫的,裡間大約是她自己的屋子,但她不但有書有畫,她還有一隻頂趣的小狗,一隻可愛的小貓,她的情形,他們告訴我,是特别的,因為她現在還管着托爾斯泰的紀念館,我與她談了。

    當然談起她的父(她今年六十),下面再提,現在是講莫斯科人的生活。

     我是禮拜六清早到莫斯科,禮拜一晚上才去的,本想利用那三天工夫好好的看一看本地風光,尤其是戲。

    我在車上安排得好好的,上午看這樣,下午到哪裡,晚上再到哪裡,哪曉得我的運氣叫壞,碰巧他們中央執行委員那又死了一個要人,他的名字像是真什麼“媽裡媽虎”——他死得我其實不見情,因為他出殡整個莫斯科就得關門當孝子,滿街上迎喪,家家挂半旗,跳舞場不跳舞,戲館不演戲,什麼都沒了,星期一又是他們的假日,所以我住了三天差不多什麼都沒看着,真氣,那位“媽裡媽虎”其實何妨遲幾天或是早幾天歸天,我的感激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如其你們看了這篇雜湊失望,不要完全怪我,媽裡媽虎先生至少也得負一半的責任。

    但我也還記得起幾件事情,不妨乘興講給你們聽。

     我真笨,沒有到以前,我竟以為莫斯科是一個完全新起的城子,我以為亞力山大燒拿破侖那一把火竟花上了整個莫斯科的大本錢,連Kremlin(皇城)都烏焦了的,你們都知道拿破侖想到莫斯科去吃冰淇淋那一段熱鬧的故事,俄國人知道他會打,他們就躲着不給他打,一直誘着他深入俄境,最後給他一個空城,回頭等他在Kremlin躺下了休息的時候,就給他放火,東邊一把,西邊一把,鬧着玩,不但不請冰淇淋吃,連他帶去的巴黎餅幹,人吃的,馬吃的,都給燒一個精光,一面天公也跟他作對,北風一層層的吹來,雪花一片片的飛來,拿翁知道不妙,連忙下令退兵已經太遲,逃到了Beresina那地方,叫哥薩克的丈八蛇矛“劫殺橫來”,幾十萬的長勝軍叫他們切菜似的留不到幾個,就隻渾身爛污泥的法蘭西大皇帝忙裡撈着一匹馬沖出了戰場逃回家去半夜裡叫門,可憐Beresina河兩岸的冤鬼到如今還在那裡欷歔,這筆糊塗賬無從算起的了! 但我在這裡重提這些舊話,并不是怕你們忘記了拿破侖,我隻是提頭你們俄國人的辣手,忍心破壞的天才原是他們的種性,所以拿破侖聽見Kremlin冒煙的時候,連這殘忍的魔王都跳了起來——“什麼?”他說,“連他們祖宗的家院都不管了!”正是,斯拉夫民族是從不希罕小勝仗的,要來就給你一個全軍覆沒。

     莫斯科當年并不曾全毀;不但皇城還是在着,四百年前的教堂都還在着。

    新房子雖則不少,但這城子是舊的。

    我此刻想起莫斯科,我的想象幻出了一個年老退伍的軍人,戰陣的暴烈已經在他年紀裡消隐,但暴烈的遺迹卻還明明的在着,他頰上的刃創,他頸邊的槍瘢,他的空虛的注視,他的倔強的髭須,都暗示他曾經的生活;他的衣服也是不整齊的,但這衣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