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卷 卷四 廬陵學案(全氏補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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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言。

    』其說雖多,要其旨歸,止于繫辭明吉兇 爾,可一言而足也。

    凡此數說者,其略也。

    其餘辭雖小異而大旨則同者,不可以勝舉也。

    謂其說出于諸家,而昔之人雜取以釋經,故擇之不精,則不足怪也。

    謂其說出于一人,則是繁衍叢脞之言也。

    其遂以為聖人之作,則又大謬矣。

    孔子之文章,《易》、《春秋》是已。

    其言愈簡,其義愈深。

    吾不知聖人之作,繁衍叢脞之如此也。

    雖然,辯其非聖之言而已,其于《易》義,尚有未害也。

    而又有害經而惑世者矣。

    《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

    亨者,嘉之會也。

    利者,義之和也。

    貞者,事之《幹》也。

    是謂乾之四德。

    又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貞者,性情也。

    則又非四德矣。

    謂此二說出于一人乎,則殆非人情也。

    《繫辭》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所謂《圖》者,八卦之文也。

    神馬負之,自河而出,以授于伏羲者也。

    蓋八卦者,非人之所為,是天之所降也。

    又曰:『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

    』然則八卦者,是人之所為也,《河圖》不與焉。

    斯二說者,已不能相容矣,而《說卦》又曰:『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幽贊于神明而生蓍,參天兩地而倚數,觀變于陰陽而立卦。

    』則卦又出于蓍矣。

    八卦之說如是,是果何從而出也。

    謂此三說出于一人乎,則殆非人情也。

    人情常患自是其偏見,而立言之士莫不自信,其欲以垂乎後世,惟恐異說之攻之也。

    其肯自為二三之說以相牴牾而疑世,使人不信其書乎﹖故曰:非人情也。

    凡此五說者,自相乖戾,尚不可以為一人之說,其可以為聖人之作乎﹖』童子曰:「于此五說,亦有所取乎﹖」曰:「《乾》無四德,河、洛不出《圖》、《書》,吾昔已言之矣。

    若元亨利貞,則聖人于《彖》言之矣。

    吾知自堯、舜以來用蔔筮爾,而孔子不道其初也,吾敢妄意之乎!」童子曰:「是五說,皆無取矣。

    然則繁衍叢脞之言,與夫自相乖戾之說,其書皆可廢乎﹖」曰:「不必廢也。

    古之學經者,皆有大傳。

    今《書》、《禮》之傳尚存。

    此所謂《繫辭》者,漢初謂之《易大傳》也,至後漢已為《繫辭》矣。

    語曰:『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也。

    』《繫辭》者,謂之《易大傳》,則優于《書》、《禮》之傳遠矣;謂之聖人之作,則僭偽之書也。

    蓋夫使學者知《大傳》為諸儒之作,而敢取其是而舍其非,則三代之末,去聖未遠,老師名家之世學,長者先生之餘論,雜于其門者在焉,未必無益于學也。

    使以為聖人之作,不敢有所擇而盡信之,則害經惑世者多矣。

    此不可以不辯也。

    吾豈好辯者哉!」童子曰:「敢問四德。

    」曰:「此魯穆姜之所道也。

    初,穆姜之筮也,遇《艮》之隨,而為『《隨》,元亨利貞』說也,在襄公之九年。

    後十有五年而孔子始生,又數十年而始贊《易》。

    然則四德非《乾》之德,《文言》不為孔子之言矣。

    」童子曰:「或謂左氏之傳《春秋》也,竊取孔子《文言》,以上附穆姜之說,是左氏之過也。

    然乎﹖」曰:「不然。

    彼左氏者,胡為而傳《春秋》﹖豈不欲其書之信于世也﹖乃以孔子晚而所著之書為孔子未生之前之說,此雖甚愚者之不為也。

    蓋方左氏傳《春秋》時,世猶未以《文言》為孔子作也,所以用之不疑。

    然則謂《文言》為孔子作者,出于近世乎!」童子曰:「敢問八卦之說,或謂伏羲已受《河圖》,又俯仰于天地,觀取于人物,然後畫為八卦爾。

    二說雖異,會其義則一也。

    然乎﹖」曰:「不然。

    此曲學之士牽合傅會以苟通其說,而遂其一家之學爾。

    其失由于妄以《繫辭》為聖人之言而不敢非,故不得不曲為之說也。

    《河圖》之出也,八卦之文已具乎:則伏羲受之而已,復何所為也﹖八卦之文不具,必須人力為之,則不足為《河圖》也。

    其曰觀天地、觀鳥獸、取于身、取于物,然後始作八卦,蓋『始作』者,前未有之言也。

    考其文義,其創意造始,其勞如此,而後八卦得以成文,則所謂《河圖》者,何與于其間哉!若曰已受《河圖》,又須有為而立卦,則觀于天地鳥獸、取于人物者,皆備言之矣,而獨遺其本始所受于天者,不曰取法于《河圖》,此豈近于人情乎﹖考今《繫辭》,二說離絕,各自為言,義不相通。

    而曲學之士牽合以通其說,而誤惑學者,其為患豈小哉!古之言偽而辯、順非而澤者,殺無赦。

    嗚呼,為斯說者,王制之所宜誅也。

    童子曰:「敢問『生蓍』『立卦』之說,或謂聖人已畫卦,必用蓍以筮也,然乎﹖」曰:「不然。

    考其文義可知矣。

    其曰『昔者聖人之作《易》也』者,謂始作《易》時也。

    又曰『幽贊于神明而生蓍,參天兩地而倚數,觀變于陰陽而立卦,發揮于剛柔而生爻』者,謂前此未有蓍,聖人之將作《易》也,感于神明而蓍為之生,聖人得之,遂以倚數而立卦。

    是言昔之作《易》立卦之始如此爾。

    故漢儒謂伏羲畫八卦由數起者,用此說也。

    其後學者知幽贊生蓍之怪,其義不安,則曲為之說曰:用生蓍之意者,將以救其失也。

    又以卦由數起之義害于二說,則謂已畫卦而用蓍以筮,欲牽合二說而通之也。

    然而考其文義,豈然哉!若曰已作卦而用蓍以筮,則『大衍』之說是已。

    大抵學《易》者莫不欲尊其書,故務為奇說以神之。

    至其自相乖戾,則曲為牽合而不能通也。

    」童子曰:「敢請益。

    」曰:「夫諭未達者,未能及于至理也,必指事據以為言。

    餘之所以知《繫辭》而下非聖人之作者,以其言繁衍叢脞而乖戾也。

    蓋略舉其易知者爾,其餘不可以悉數也。

    其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又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雲者,質于夫子平生之語,可以知之矣。

    其曰『知者觀乎彖辭,則思過半矣』,又曰『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雲者,以常人之情而推聖人,可以知之矣。

    其以《乾》、《坤》之策三百有六十,當期之日,而不知七、八、九、六之數同而《乾》、《坤》無定策,此雖筮人皆可以知之矣。

    至于『何謂』、『子曰』者,講師之言也。

    《說卦》、《雜卦》者,筮人之占書也。

    此又不待辯而可以知者。

    然猶皆也。

    若夫語以聖人之中道而過,推之天下之至理而不通,則思之至者可以自得之。

    」童子曰:「既聞命矣,敢不勉!」(下卷。

    ) (梓材謹案:謝山《學案劄記》:「歐陽公《易童子問》三卷。

    據此補入。

    又案《序錄》楊文靖言:「佛入中國千餘年,秖韓、歐二公立得定耳。

    」文忠《本論》中、下,足與韓文《原道》、《諫佛骨表》等篇並傳千古,故并入之。

    ) 文集 佛法為中國患千餘歲,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

    已嘗去矣,而復大集。

    攻之暫破而愈堅,撲之未滅而愈熾,遂至于無可柰何。

    是果不可去邪﹖蓋亦未知其方也。

    夫醫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來。

    而治其受病之處。

    病之中人,乖乎氣虛而入焉。

    則善醫者不攻其疾而務養其氣,氣實則病去,此自然之效也。

    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來,而治其受患之處。

    佛為夷狄,去中國最遠,而有佛固已久矣。

    堯、舜、三代之際,王政修明,禮義之教充于天下。

    于此之時,雖有佛,無由而入。

    及三代衰,王政闕,禮義廢,後二百餘年而佛至乎中國。

    由是言之,佛所以為吾患者,乘其闕廢之時而來,此其受患之本也。

    補其闕,修其廢,使王政明而禮義充,則雖有佛,無所施于吾民矣。

    此亦自然之勢也。

    昔堯、三代之為政,設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計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勝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

    斂以什一,差其征賦,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盡于南畝,而不暇乎其他。

    然又懼其勞且怠而入于邪僻也,于是為制牲牢酒醴以養其體,弦匏俎豆以悅其耳目,于其不耕休力之時而教之以禮。

    故因其田獵而為蒐狩之禮,因其嫁娶而為婚姻之禮,因其死葬而為喪祭之禮,因其飲食群聚而為鄉射之禮。

    非徒以防其亂,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長幼,凡人之大倫也,故凡養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為之制。

    飾之物釆而文焉,所以悅之,使其易趨也;順其情性而節焉,所以防之,使其不過也。

    然猶懼其未也,又為立學以講明之。

    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鄉黨,莫不有學。

    擇民之聰明者而習焉,使相告語而誘勸其愚惰。

    嗚呼,何其備也!蓋三代之為政如此。

    其慮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備,防民之術甚周,誘民之道甚篤。

    行之以勤而被于物者洽,浸之以漸而入于人者深。

    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畝,則從事于禮樂之際;不在其家,則在乎庠序之間。

    耳聞目見,無非仁義,樂而趨之,不知其倦,終身不見異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雖有佛無由而入者,謂有此具也。

    及周之衰,秦并天下,盡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絕,後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彊,其為治之具不備,防民之漸不周,佛于此時乘間而出。

    千有餘歲之間,佛之來者日益眾,吾之所為者日益壞。

    井田最先廢,而兼并遊惰之姦起。

    其後所謂蒐狩、婚、喪祭、鄉射之禮,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盡廢,然後民之姦者有暇而為他,其良者泯然不見禮義之及己。

    夫姦民有餘力則思為邪僻,良民不見禮義則莫知所趨,佛于此時乘其隙,方鼓其雄誕之說而牽之,則民不得不從而歸矣。

    又況王公大人往往倡而敺之,曰「佛是真可歸依者」,然則吾民何疑而不歸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為者﹖吾將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將有說以排之。

    」夫千歲之患,于天下,豈一人一日之可為!民之沈酣入于骨髓,非口舌之可勝。

    然則將柰何﹖曰:莫若修其本以勝之。

    昔戰國之時,楊、墨交亂,孟子患之,而專言仁義,故仁義之說勝,則楊、墨之學廢。

    漢之時,百家並興,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

    此所謂修其本以勝之之效也。

    今八尺之夫,被甲荷戟,勇蓋三軍,然而見佛則拜,聞佛之說則有畏慕之誠者,何也﹖彼誠壯佼,其中心茫然無所守而然也。

    一介之士,眇然柔懦,進趨畏怯,然而聞有道佛者則義形于色,非徒 不為之屈,又欲驅而逐之者,何也﹖彼無他焉,學問明而禮義熟,中心有所守以勝之也。

    然則禮義者,勝佛之本也。

    今一介之士知禮義者,尚能不為之屈,使天下皆知禮義,則勝之矣。

    此自然之勢也。

    (《本論》中。

    ) 昔荀卿子之說,以為人性本惡,著書一篇以持其論。

    予始愛之,及見世人之歸佛者,然後知荀卿之說繆焉。

    甚矣,人之性善也。

    彼為佛者,棄其父子,絕其夫婦,于人之性甚戾,又有蠶食蟲蠹之弊,然而民皆相率而歸焉者,以佛有為善之說故也。

    嗚呼,誠使吾民曉然知禮義之為善,則安知不相率而從哉﹖柰何教之諭之之不至也!佛之說,熟于人耳,入乎其心久矣,至于禮義之事,則未嘗見聞。

    今將號于眾曰:「禁 汝之佛而為吾禮義!」則民將駭而走矣。

    莫若為之以漸 ,使其不知而趨焉可也。

    蓋鯀之治水也,鄣之,故其害益暴。

    及禹之治水也,導之,則其患息。

    蓋患深勢盛,則難與敵,莫若馴緻而去之易也。

    今堯、舜、三代之政,其說尚傳,其具皆在。

    誠能講而修之,行之以勤而浸之以漸,使民皆樂而趨焉,則充行乎天下,而佛無所施矣。

    《傳》曰:「物莫能兩大。

    」自然之勢也。

    奚必曰「火其書」而「廬其居」哉!昔者戎狄蠻夷雜居九州之間,所謂徐戎、白狄、荊蠻、淮夷之類是也。

    三代既衰,若此之類並侵于中國,故秦以西戎據宗周,吳、楚之國皆僭稱王,《春秋》書「用鄫子」,《傳》記被髮于伊川,而仲尼亦以不左衽為幸。

    當是之時,佛雖不來中國、幾何其不夷狄也﹖以是而言,王道不明而仁義廢,則夷狄之患至矣。

    及孔子作《春秋》,尊中國而賤夷狄,然後王道復明。

    方今九州之民莫不右衽而冠帶,其為患者特佛爾。

    其所以勝之之道,非有甚高難行之說也,患乎忽而不為爾。

    夫郊天祀地,與乎宗廟、社稷、朝廷之儀,皆天子之大禮也,今皆舉而行之。

    至于所謂蒐狩、婚、喪祭、鄉射之禮,此郡縣有司之事也,在乎講明而頒布之爾。

    然非行之以勤,浸之以漸,則不能入于人而成化。

    自古王者之政,必世而後仁。

    今之議者將曰:「佛來千餘歲,有力者尚無可柰何,何用此迂緩之說為!」是則以一日之功不速就,而棄必世之功不為也,可不惜哉!昔孔子歎為俑者不仁,蓋歎乎啟其漸而至于用殉也。

    然則為佛者,不猶甚于作俑乎﹖當其始來,未見其害,引而內之。

    今之為害著矣,非待先覺之明而後見也,然而恬然不以為怪者,何哉﹖夫物極則反,數窮則變,此理之常也。

    今佛之盛久矣,乘其窮極之時,可以反而變之,不難也。

    昔三代之為政,皆聖人之事業。

    及其久也,必有弊,故三代之術皆變其質文而相救。

    就使佛為聖人,及其弊也,猶將救之,況其非聖者乎!夫姦邪之士見信于人者,彼雖小人,必有所長以取信,是以古之人君惑之,至于亂亡而不悟。

    今佛之法,可謂姦且邪矣。

    蓋其為說,亦有可以惑人者,使世之君子雖見其弊而不思救。

    豈又善惑者與﹖抑亦不得其救之之術也﹖救之,莫若修其本以勝之。

    舍是而將有為,雖賁、育之勇,孟軻之辯,太公之陰謀,吾見其力未及施,言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