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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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先知者柏洛米修士的預言實現了:神與人類如今是面對面的在狹路相逢着。

     驕奢的神道們,依然是榨取,壓迫,掠奪,追捉凡人間的美好的一切,作為他們的揮霍無度的享樂之資,永不曾想到過他們所踐踏的乃是一座火山,一片埋伏了地雷的陣地,而不久便終将噴發轟炸的。

     他們把柏洛米修士的可怕的預言,早已忘個幹凈;那話是好久之前說的;初時,他們還懷有戒心。

    但日子一多,故态便複萌。

    人類也仍然是渾渾噩噩的,聽任神們的擺布。

    他們仍然把第一場的收獲,第一滴釀成的葡萄酒,第一匹初生的肥胖羔羊,第一隻最白肥俊美的壯牛獻給了神道們。

    台爾菲,巴那士山,亞靈辟山,以及美貌女神愛孚洛特-加龍省蒂所住的海島金杜斯都依然的擁擠着祈求禱告的善男信女們。

    而神道們之所以報答這一班信徒們的,隻是恣意所欲的榨取,掠奪,追捉,壓迫。

    男的神道們,從宙士以下,無不發狂的追逐于人間的最美貌的姑娘們之後,以必得為止,而不久便抛棄了她們,或聽任她們很殘酷的被犧牲了。

    唉,宙士之于埃娥,愛坡羅之于柯綠妮絲等等——眞數說不盡他們的可怕的血染的戀史。

    女神們,從愛神愛孚洛特-加龍省蒂以下,也無不看準了人間的最年靑壯健的小夥子們而施以籠罩,誘惑。

    狄愛娜所戀的安特美恩,他還不是永睡在深山裡麼?愛孚洛特-加龍省蒂的殘虐的戀愛,更多到不可勝計;最可憐的是,那位老而不死的過時的情人竟惹她讨厭,而被變成了螳螂,到今還永不得翻身。

     神道們隻是吃得胖胖的,養得漂亮而光潤,終日在消耗那永遠消耗不盡的人類所奉獻的最肥美的禮物。

    他們的過剩的餘暇,便在計劃,布置,實現,怎樣去虐待,戲弄那可憐的人類,以供他們一瞬間的笑樂之資——他們慣在人類的哭泣與悲傷裡,取得歡笑之資。

     喜怒無常的神道們,不知做出了颠颠倒倒的多少的恐怖的事業;而他們每一次的過失與戲弄,可憐的人類卻反報酬之以最美好的人間之物,哀懇他們的息怒停嗔。

     一天天的這樣的滑過去。

    那神與人之間的不平等的失态的關系,依然繼續着下去。

     宙士老了,颔下的髭須,更多,更濃,更粗,而他的色心卻更猛,更無忌憚。

    索性連他的後希也不瞞了。

    終日的在人間的少女們,在林中,水中的仙女們的堆裡亂闖着。

     愛坡羅背着他的銀弓,無惡不作的在處處試碰他的戀愛的運氣。

     那機警的神的使者合爾米士,水蛇般的,滑來滑去,他也有供他的消遣的一份犧牲品。

     雅西娜最嚴肅,拘謹;但這位老處女,心理卻有些變态。

    處處的尋人吵鬧。

    一個不對勁兒,便使出她的最惡辣的手段來。

    不幸的女郎阿慶,隻為說錯了一句說兒,竟無辜的被她咒變了蜘蛛,到今還在編織着那“可憐無補費精神”的蛛網。

     鐵匠海泛斯托士和酒神狄奧尼修士最忠厚。

    海泛斯托士生來心腸柔軟,卻受盡了神們的侮辱與欺騙。

    他隻有躺在工房裡哭的分子。

    他的妻愛孚洛特-加龍省蒂天天塗脂抹粉,打扮得千嬌百媚,和别的神在任情打俏,他也不敢過問半聲兒。

    狄奧尼修士是孤苦無依,他看不慣那許多不平的無賴事,隻是端起大杯的葡萄酒直往喉管裡倒,不醉不止。

    天上的諸神們簡直忘記了他們之中有海泛斯托士和狄奧尼修士的二位。

    海泛斯托士終日躱在工房裡,而狄奧尼修士卻終日在外邊漫遊着。

     心靈脆弱的海泛斯托士,永遠忘不了柏洛米修士的預言;但他将如何補救呢?即在睡夢裡他也還警覚着那最後的大難的來臨。

    他曾悄悄的對狄奧尼修士說。

    狄奧尼修士,那位聰明的弱者,也隻是歎了一口氣,更發狂的把葡萄酒傾倒到胃和腸裡去,一點辦法都沒有。

     然而先知者柏洛米修士的預言終于實現了:神與人類如今是面對面的在狹路相逢着。

     二 人類在被榨取,掠奪,被恣意殘虐的高壓之下,滋生得更多,更繁。

    年輕的小夥子們長得更壯健有力。

    柏洛米修士所給予他們的“火”,更幫助他們以千萬種的方法,向光明走去。

    他們變得更聰明,更有理性,更會思索。

    而同時感情也更熱烈;自尊心也漸漸的象在春天的綠草似的鑽出萌芽來。

     他們學會了造屋。

    但還是恭順的将第一所造成的屋,奉獻了神道們,作為他們的家,而更充實以凡人間最珍貴的寶物,最肥美的犧牲,炫飾以凡人間最有藝能的雕刻家所造的最精緻的制品。

    他們便在那新居裡膜拜,祈禱,懇求,哀訴。

     神道們欣欣的笑了,柏洛米修士偷竊的結果還是有利于神道們的;而人間的“火”的作用卻仍是以供養神道們為最高的目的。

    柏洛米修士的預言,這次是撒了一個謊,第一次落了空。

     但在一天,可怕的結局終于來到了。

     有些人間的聰明而有思想的小夥子們,對于坐食安享的神們正開始有些反感。

    其中有一個小夥子的戀人,一位美貌的少女,被愛坡羅所見而掠奪了去。

    那少女的被劫去時的哀号與掙紮,竟粉碎了這小夥子的心。

    他立志要對愛坡羅,那個無賴的神,複仇。

    ——從不曾有過的反抗的心理,如今是滋長在這勇敢聰明的小夥子的心胸間。

     他哭訴,他哀号,他控告,他抗議,這場無賴而殘酷的掠劫婚——不對神,卻對他的同伴們。

    他知道對神道們哀訴與祈禱,是絕對不生效力的;還是向同伴們祈求,要求以實力奪回他所愛的人兒罷!這是唯一的可走的路。

     好事而勇敢的小夥子們,為他的祈求與控訴所感動,他們也對于長久的傳統的信仰,起了深切的懷疑與反抗。

     “我們所崇拜的神道們,竟會奪取我們所愛之物麼?”他們開始懷疑道。

     “怎麼不,他們所最要掠劫的卻正是我們人間所最愛的東西。

    他們以我們為犧牲,為刍狗,而我們卻膜拜,祈禱,哀訴于其前。

    這是合理的事麼?”另一部分小夥子道。

     “我們以第一場的收獲,第一滴釀成的葡萄酒,第一匹初生的肥胖的羔羊,第一隻最白肥俊美的壯牛所供養的神道們,乃竟是專養來掠劫我們自己所最愛的人和物的麼?”那位被掠奪了戀人的小夥子高叫道。

     “我們不願意把人們的血汗和脂膏來供養掠奪我們,施殘害于我們的神道們!”反抗的聲音漸漸的高響起來。

     人世間的年靑小夥子們,有思想,有膂力的,開始的蠢蠢欲動起來。

     老年人們還隐忍持重,傳統的信仰與恐怖,緊緊的抓住了他們的心靈。

    他們存着苟且偷安的心,反對,約束,幷且阻止年輕小夥子們的輕舉妄動。

     “神道們的威力無所不及,無所不周至。

    我們渺小的人類怎麼能和神道們争鬥呢?快不要打這種無聊的可怕的算盤了,将以少數人的狂妄而贻全人類以大患呢!”老年人們說道。

     “不曾忘記了古昔的可怖的經驗了麼:宙士的一怒,不曾在大地上起了一次洪水,把人類都淹沒了,隻剩下豆克龍的夫婦麼?——而那個目無神道的婦人妮奧蔔,不曾眼見着她的七對活潑壯健的子女為愛坡羅的神箭逐個的射死了麼?”一個老人恐怖的說道。

     “人間私語,天聞若雷,快些閉了嘴。

    宙士也許聽見了呢!罪過,罪過,快些到神廟去禱告,忏悔!”别一個老人祈禱的道。

     而老人們在商議怎樣的能夠向神道們懇求哀禱,消弭神怒的辦法。

     年輕的小夥子們聳聳肩,輕蔑的走開了,他們自去預備怎樣去反抗那無惡不作的神道們的運動。

     三 年靑小夥子們悄悄舉行了一次會議。

     “得小心!我們這人間,有的是神的偵探與走狗。

    老人們為了苟全一時,也許會出賣我們,而神廟的祭師們,為了自私,準會出死力來阻撓,來破壞我們的。

    ” “怕什麼!我們年輕人是一團!”一個說。

     “年輕人永遠是前進的,團結的,不怕什麼的!”有人這樣叫道。

     “不錯,不錯,我們是永遠團結的!”錯雜的贊同的呼叫。

     “一人為全體,全體為一人!”他們宣誓的舉起右手來,那雄壯的響聲蓋過了一切。

     無窮無盡的年靑小夥子們,站在那裡,頭顱在波動,重重疊疊的,象一個無涯的人海。

     在一個屋角,隐伏在暗處,有一個中年的瘦削的男子,象蝙蝠似的,躱在那裡竊聽。

     那雄壯的齊一的宣誓的響聲,驚得那中年的男子頭蓋裡都在嗡嗡作響。

    他從不曾見到人世間有那麼聲氣浩大,意志堅決的表現過。

    他開始驚覚:這反抗是不平常。

    但為了他自己和他的神,他卻私衷的在盼望這年輕小夥子們的反抗運動的失敗。

    他在心底發出微聲的祈求道:“我的神呀,請顯出無上的威力來,壓伏那些年輕的小夥子們!” 他忘記了那些年輕的小夥子們乃是他的同類,同是血與肉所鑄成的人類;神廟裡的煙火和祭神的犧性的餘瀝,熏醉得這瘦削的中年人,喪失了人的心。

    為了那戋戋的餘瀝,他甘心為神道們的走狗和爪牙。

     “去!我們先去燒掉那淫神愛坡羅的鬼廟!”比雷還響亮的叫聲,驚斷了那個瘦削的中年人的幻想。

     圓滾滾的有力的拳頭,随着口号的叫響,如雨後拔地而起的春筍似的無千無萬向天空伸出。

     人群在騷動。

    嘈雜的語聲,不大聽得清楚。

     “走呀,帶了火把去!”群衆喊着。

     不知道由什麼人率領着,那無窮盡的年輕的小夥子們,如海浪洶湧似的,都向愛坡羅廟沖去。

     那個躱在暗地的瘦削的中年人,搖着頭——“可怕的叛逆,沒得好死!他們還沒有嘗過神道們的苦頭呢!” 幸災樂禍的念頭,如電光似的,掣過他的胸中。

    但突然他在頓足:“該死!該死!明和晶不也混在他們小夥子們同去麼?” 不知是在怎樣的雜亂無措的心理之下,他跪倒在地上,仰面向天禱告着: “那一群年靑的小夥子們,犯了這場不可赦的大罪,神道們該把他們殲滅。

    奴仆們不敢請求寬恕。

    但,但,請神道們看在奴仆們這幾十年來的辛勤服役的份上,至少不要用雷火或疫矢把他們一網打盡,至少得留下你們的忠心的奴仆的兒子們,至少得留下你們忠心的奴仆所愛的明和晶!奴仆在這裡禱求,哀懇!如果留下了他們,奴仆将奉獻明春最好的第一滴的釀成的葡萄酒與最肥美的初生的羔羊!還有,從此以後,決不再私自扣留下什麼奉獻物,也決不再把遠地老人們新獻來的神袍,神冠,私自押當了,變賣了零用!”他第一次羞慚的,眞誠的出于心底的禱求。

     他哭泣了起來,心裡擾擾的,不知怎麼辦才好。

    為自己的地位與前途,和為他的所愛的孩子明和晶的命運,究竟該怎麼辦的念頭,交雜在他的心上,糾紛,繞纏,解決不開,如老樹枝上的藤幹似的。

    這兩者是矛盾的,沖突的,不能幷容的。

     在神道們的金石俱焚的雷矢和疫矢之下,他的明和晶能獨存麼?神道們能因了他的禱求而獨赦免了明和晶麼?而且,想起來還要心底慚愧和不安:象他這樣的老是竊盜些神道們的奉獻物以自肥的祭師,神道們果能眞實的聽從他的禱語而獨佑護他的明和晶麼?他們是犯了那麼重大的叛逆罪的。

    這他一想起來便哆嗦,實在沒有把握,但假如,萬一,也許,……那年輕的小夥子們便眞的成了功呢……決不會有的事,……他連忙想從心底摒棄了這不良的犯罪的念頭……不,也許,萬一成了功呢——他老是斥不開這可怕的念頭——那末,他的前途将是怎樣的呢?他的運命是明顯的擺放在那裡;失業,被唾棄,甚至被虐待以死!不,……不……,還是眞心一意的盼望着神道們把那一批年靑的小夥子們殲滅了吧! 想起來,眞該埋怨殺那兩個不聽話的小夥子,明和晶;他是怎樣的訓敎,指示他們的,然而一切懇切的忠告都落了空!他老早的告訴過他們,祭師這行業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