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花和尚單打二龍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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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網羅一百八人而貯之山泊,而必一人一至朱貴水亭。
一人一段分例酒食,一人一枝号箭,一人一次渡船,是亦何以異于今之販夫之唱籌量米之法也者。
而以誇于世曰才子之文,豈其信哉?故自其天降石碣大排座次之日視之,則彼一百八人,誠已齊齊臻臻,悉在山泊矣。
然當其一百八人,猶未得而齊齊臻臻,悉在山伯之初,此是譬如大珠小珠,不得玉盤,迸走散落,無可羅拾。
當是時。
殆幾非一手二手之所得而施設也。
作者于此,為之躊蹰,為之經營,因忽然别構一奇,而控扭魯、楊二人,藏之二龍,俟後樞機所發,乘勢可動,夫然後沖雷破壁,疾飛而去。
嗚呼!自古有雲良匠心苦,洵不誣也。
魯達一孽龍也,楊志又一孽龍也。
二孽龍同居一水,獨不虞其鬥乎?作者亦深知其然,故特于前文兩人出身下,都預寫作關西人,亦以望其有鄉裡之情也。
雖然以魯達、楊志二人而望其以鄉裡為投分之故,此倍難矣。
以魯達、楊志二人,而誠肯以鄉裡之故而得成投分,然則何不生于關西,長于關西,老死于關西,而又必破閑齧枥而至于斯也?破閑齧枥以至于斯,而尚思以“關西”二字羁之使合,是猶以藕絲之輕,絷二孽龍,必不得之數耳。
作者又深知其然,故特提操刀曹正,大書為林沖之徒,曹正貫索在手,而魯、楊孽龍弭首帖尾,不敢複動。
無他,天下怪物自須天下怪寶鎮之,則讀此篇者,其胡可不知林沖為禹王之金鎖也? 頃我言此篇之中雖無林沖,然而欲制毒龍,必須禹王金鎖,所以林沖獨為一篇綱領之人,亦既論之詳矣。
乃今我又欲試問天下之讀《水浒》者,亦嘗知此篇之中,為止二龍,為更有龍?為止一鎖,為更有鎖?為止一貫索奴,為更有貫索奴耶?孔子曰:舉此隅,不以彼隅反,則不複說。
然而我終亦請試言之。
夫魯達、楊志雙居珠寺,他日固又有武松來也。
夫魯達一孽龍也,武松又一孽龍也。
魯楊之合也,則鎖之以林沖也,曹正其貫索者也。
若魯、武之合也,其又以何為鎖,以誰為貫索之人乎哉?曰:而不見夫魯達自述孟州遇毒之事乎?是事也,未嘗見之于實事也,第一叙之于魯達之口,一叙之于張青之口,如是焉耳。
夫魯與武即曾不相遇,而前後各各自到張青店中,則其貫索久已各各入于張青之手矣。
故夫異日之有張青,猶如今日之有曹正也。
曰:張青猶如曹正,則是貫索之人誠有之也,鎖其奈何?曰:誠有之,未細讀耳。
觀魯達之述張青也,曰:看了戒刀吃驚。
至後日張青之贈武松也,曰:我有兩口戒刀。
其此物此志也。
魯達之戒刀也,伴之以禅杖,武松之戒刀也,伴之以人骨念珠,此又作者故染間色,以眩人目也。
不信,則第觀武松初過十字坡之時,張青夫婦與之飲酒至晚,無端忽出戒刀,互各驚賞,此與前文後文悉不連屬,其為何耶?嗟乎!讀書随書讀,定非讀書人,即又奚怪聖歎之以鐘期自許耶? 楊志初入曹正店時,不必先有曹正之妻也。
自楊志初入店時,一寫有曹正之妻,而下文遂有折本入贅等語,糾纏筆端,苦不得了,然而不得已也。
何也?作者之胸中,夫固斷以魯、楊為一雙,鎖之以林沖,貫之以曹正,又以魯、武為一雙,鎖之以戒刀,貫之以張青,如上所雲矣。
然而其事相去越十餘卷,彼天下之人方且眼小如豆,即又烏能淩跨二三百紙,而得知共文心照耀,有如是之奇絕橫極者乎?故作者萬無如何,而先于曹正店中憑空添一婦人,使之特與張青店中仿佛相似,而後下文飛空架險,結撰奇觀,蓋才子之才,實有化工之能也。
魯、楊一雙以關西通氣,魯、武一雙以出家逗機,皆惟恐文章不成篇段耳。
請至末幅,已成拖尾,忽然翻出何清報信一篇有哭有笑文字,遂使天下無兄弟人讀之心傷,有兄弟人讀之又心傷,誰謂稗史無勸懲乎?】 話說楊志當時在黃泥岡上被取了生辰綱去,如何回轉見得梁中書去,欲要就岡子上自尋死路;卻待望黃泥岡下躍身一跳,
】猛可醒悟,拽住了腳,
】
】尋思道:“爹娘生下灑家,堂堂一表,凜凜一軀。
自小學成十八般武藝在身,終不成隻這般休了?
】比及今日尋個死處,不如日後等他拿得著時,卻再理會。
”
】回身再看那十四個人時,
】隻是眼睜睜地看著楊志,
O本是楊志看十四個人也,卻反看出十四個人看楊志來,兩看字,寫得睜睜可笑。
】沒有掙紮得起。
楊志指著罵道:“都是你這厮們不聽我言語,因此做将出來,連累了灑家!”
】
O此句先為賒酒作地。
】楊志歎了口氣,一直下岡子去了。
蓋楊志一路自去,固也,然岡上十四人,一夜畢竟作何情狀,不争隻要寫楊志,卻至後日重又追叙今夜耶?輕輕于楊志文尾,用去了二字,便令楊志自去,而讀者眼光自住岡上,重複發放此十四人,此皆作者着乖處,偷力處,須要一一知其筆蹤墨迹,毋為昔人所瞞,如是,邕得謂之善讀書人也。
O看他午間二十三個人在岡上,何等熱鬧,卻一個人去了,又七個人去了,又一個人也去了,又十四個人也都去了,寫得可發一笑。
又想他連日十五個人,于路百般鬥口,卻一個人先去了,十四個人也都去了,寫得又好笑,又好哭也。
】
】
】 那十四個人直到二更方才得醒。
一個個爬将起來,
】口裡隻叫得連珠箭的苦。
老都管道:“你們衆人不聽楊提轄的好言語,
】今日送了我也!”衆人道:“老爺,今事已做出來了,且通個商量。
”老都管道:“你們有甚見識?”衆人道:“是我們不是了。
古人有言:‘火燒到身,各自去掃;蜂虿入懷,随即解衣。
’若還楊提轄在這裡,我們都說不過;如今他自去不得不知去向,我們回去見梁中書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上?
】隻說道:‘他一路上淩辱打罵衆人,
】逼迫我們都動不得。
他和強人做一路,把蒙汁藥将俺們麻翻了,縛了手腳,将金寶都擄去了。
’”老都管道:“這話也說得是。
我們等天明先去本處官司首告;留下兩個虞候随衙聽候,捉拿賊人。
我等衆人連夜趕回北京,報與本官知道,教動文書,申覆太師得知,著落濟州府追獲這夥強人便了。
”次日天曉,老都管自和一行人來濟州府該管官吏首告,不在話下。
】 且說楊志提著樸刀,悶悶不已,離黃泥岡,望南行了半夜,去林子裡歇了;尋思道:“盤纏又沒了,舉眼無相識,卻是怎地好?”漸漸天色明亮,隻得趁早涼了行。
又走了二十餘裡,楊志走得辛苦,到一酒店門前。
楊志道:“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過?”便入那酒店去,向這桑木桌凳座頭坐了,
】身邊倚了樸刀。
】隻見竈邊一個婦人問道:
有肉安排些個。
】少停一發算錢還你。
”隻見那婦人先叫一個後生來面前篩酒,一面做飯,一面炒肉,
】都把來楊志吃了。
楊志起身,綽了樸刀便出店門。
】
】那婦人道:“你的酒肉飯錢都不曾有!”楊志道:“待俺回來還你,權賒咱一賒。
”
】
】說了便走。
】那篩酒的後生趕将出來揪住楊志,被楊志一拳打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