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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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前後都隻一手順寫一事,便以閑筆波及他事,亦都相時乘便出之。
今此文,林沖新認得一個魯達,出格親熱,卻接連便有衙内合口一事,出格鬥氣。
今要寫魯達,則衙内一事須閣不起;要寫衙内,則魯達一邊須冷不下,誠所謂筆墨之事,亦有進退兩難之日也。
況于衙内文中,又要分作兩番叙出,一番自在林家,一番自在高府。
今叙高府,則要照林家,叙林家則要照高府。
如此百忙之中,卻又有菜園一人躍躍欲來,且使此躍躍欲來之人乃是别位猶之可也,今卻端端的的便是為了金翠蓮三拳打死人之魯達。
嗚呼!即使作者乃具七手八腳,胡可得了乎?今讀其文,不偏不漏,不闆不犯,讀者于此而不服膺,知後世猶未能文也。
此回多用奇恣筆法。
如林沖娘子受辱,本應林沖氣忿,他人勸回,今偏倒将魯達寫得聲勢,反用林沖來勸,一也。
閱武坊賣刀,大漢自說寶刀,林沖、魯達自說閑話;大漢又說可惜寶刀,林沖、魯達隻顧說閑話。
此時譬如兩峰對插,抗不相下,後忽突然合筍,雖驚蛇脫兔,無以為喻,二也。
還過刀錢,便可去矣,卻為要寫林沖愛刀之至,卻去問他祖上是誰,此時将答是誰為是耶!故便就林沖問處,借作收科雲:“若說時辱沒殺人。
”此句雖極會看書人亦隻知其餘墨淋漓,豈能知其惜墨如金耶!三也。
白虎節堂,是不可進去之處,今寫林沖誤入,則應出其不意,一氣賺入矣,偏用廳前立住了腳,屏風後堂又立住了腳,然後曲曲折折來至節堂,四也。
如此奇文,吾謂雖起史遷示之,亦複安能出手哉! 打陸虞候家時,“四邊鄰舍都閉了門”,隻八個字,寫林沖面色、衙内勢焰都盡。
蓋為藏卻衙内,則立刻齑粉;不藏衙内,則即日齑粉,既怕林沖,又怕衙内,四邊鄰舍都閉門,真絕筆矣。
】 話說二十個潑皮破落戶中間有兩個為頭的:一個叫做過街老鼠張三,一個叫做青草蛇李四。
這兩個為頭接将來。
智深也卻好去糞窖邊,看見這夥人都不走動,隻立在窖邊,齊道:“俺特來與和尚作慶。
”智深道:“你們既是鄰舍街坊,都來廨宇裡坐地。
”張三,李四,便拜在地上不肯起來;隻指望和尚來扶他,便要動手。
智深見了,心裡早疑忌,道:“這夥人不三不四,
】又不肯近前來,莫不要颠灑家?...那厮卻是倒來埒虎須!俺且走向前去,教那厮看灑家手腳!” 智深大踏步近衆人面前來。
那張三,李四,便道:“小人兄弟們特來參拜師父。
”口裡說,便向前去,一個來搶左腳,一個來搶右腳。
智深不等他上身,右腳早起,騰的把李四先踼下糞窖裡去。
】張三恰待走,智深左腳早起。
兩個潑皮都踢在糞窖裡掙紮。
後頭那二三十個破落戶驚的目瞪口呆,都待要走。
智深喝道:“一個走的一個下去!兩個走的兩個下去!”衆潑皮都不敢動彈。
隻見那張三,李四,在糞窖裡探起頭來。
原來那座糞窖沒底似深。
兩個一身臭屎,頭發上蛆蟲盤滿,立在糞窖裡,叫道:“師父!饒恕我們!”
】智深喝道:“你那衆潑皮,快扶那鳥上來,我便饒你衆人!”衆人打一救,攙到葫蘆架邊,
】臭穢不可近前。
智深呵呵大笑,道:“兀,那蠢物!你且去菜園池裡洗了來,和你衆人說話。
”兩個潑皮洗了一回,衆人脫件衣服與他兩個穿了。
O凡作史最易漏者,如此等句是也。
此書定不肯漏者,如此等句是也。
】智深叫道:“都來廨宇裡坐地說話。
” 智深先居中坐了,
】說道:“小人祖居在這裡,都隻靠賭博讨錢為生。
這片菜園是俺們衣飯碗。
大相國寺裡幾番使錢要奈何我們不得。
師父卻是那裡來的長老?恁的了得!相國寺裡不曾見有師父。
】今日我等情願伏侍。
”智深道∶“灑家是關西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官。
隻為殺得人多,因此情願出家。
】
】五台山來到這裡。
灑家俗姓魯,法名智深。
休說這三二十個人,直甚麼!便是千軍萬馬隊中,俺敢真殺得入去出來!”衆潑皮喏喏連聲,拜謝了去。
】 次日,衆潑皮商量,湊些錢物,買了十瓶酒,牽了一個豬,來請智深,
】都在廨宇安排了,請魯智深居中坐了。
兩邊一帶坐定那三二十潑皮飲酒。
智深道:“甚麼道理叫你衆人們壞鈔?”衆人道:“我們有福,今日得師父在這裡,與我等衆人做主。
”智深大喜。
吃到半酣裡,也有唱的,也有說的,也有拍手的,也有笑的。
】
】正在那裡喧哄,隻聽門外老鴉哇哇的叫。
】衆人有扣齒的,齊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
”
然定是潑皮教法,非士大夫所宜有,乃今此法,遍行上下,為之一笑。
O赤口白舌,八字成文,其中無有,而其外烨然。
凡道家經集皆爾,不足覽也。
】
】
】
】
】智深道:“你們做甚麼鳥亂?”衆人道:“老鴉叫,怕有口舌。
”智深道:“那裡取這話?”那種地道人笑道:“牆角邊綠楊樹上新添了一個老鴉巢,每日直聒到晚。
”衆人道:“把梯子上面去拆了那巢便了。
”有幾個道:“我們便去。
”智深也乘著酒興,都到外面看時,果然綠樹上一個老鴉巢。
衆人道:“把梯子上去拆了,也得耳根清淨。
”李四便道:“我與你盤上去,不要梯子。
”
】
】智深相了一相,
】
】走到樹前,把直掇脫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繳著;卻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隻一趁,
】将那株綠楊樹帶根拔起。
】衆潑皮見了,一齊拜倒在地,隻叫:“師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羅漢!身體無千萬斤氣力,如何拔得起!”智深道:“打甚鳥緊。
明日都看灑家演武器械。
”
】
】衆潑皮當晚各自散了。
從明日為始,
】這二三十個破落戶見智深匾匾的伏,每日将酒肉來請智深,
】看他演武使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