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關燈
下孤墳一座。

    可六月連陰天,七月下大雨,運河滿了槽,一漲一落,墳頭涮平了,屍首沖走了,便隻留下趴了架的歪脖兒樹,挂滿了水草和綠藻。

     花街上也沒有多少孩子。

    花街上的孩子十有八九立不住,不出滿月就抽四六風,蒲草一捆,草叢中刨個坑兒一埋。

    下一場小雨,草芽兒又發了,十天半個月,小草兒長高了,也就不見了痕迹。

     花街上更沒有多少女人,女人都不願嫁到花街來。

    花街上的女人大都來路不正,來曆不明。

    不是私奔,就是拐賣,沒有一個是明媒正娶,鳴鑼響鼓花轎搭來的。

     花街上的人吃的是大河水,小河汊子裡洗衣裳。

    雞鳴五更天,男人們出外之前,肩挑着缸大的水筲到河岸,白天你東我西的哥兒們,隻有此時此刻才能匆匆打個照面,碰個頭,問一聲好,道一聲乏,滿肚子怨氣罵東家,哈哈一笑改日見。

    晌午驕陽似火,熱風烤人,女人家脫下衣裳站在齊腰的小河汊子裡,一邊淘洗一邊口角争風,舌尖帶刺兒,滿嘴撒村,罵人好比口唱蓮花落,一個更比一個臉皮厚。

    姑娘洗衣裳要等夕陽西下,河灘上扯起了障眼的暮霭。

    晚霞中,她們像一群水鳥兒下河,叽叽呱呱,嬉戲玩耍。

    有時,忽然羊腸小路上嚓嚓腳步聲,那是有人要-水過河去。

    她們來不及鑽進河邊的蒲葦,躲到岸上的柳叢,便慌忙蹲下身子,扭過頭去,雙手蒙住臉,就像一鳥入林,百鳥壓音,一動不敢動。

    可是,等那個男人過河走遠,她們又像鯉魚跳龍門,從水中一躍而出,清脆響亮的笑聲回蕩在小河汊子上,洗着衣裳唱道情。

     然而,花街上的姑娘黃連的命,沒有一個例外的。

    她們剛剛蹒跚學步,爹娘就給她們編一隻小小的柳籃兒,挎到胳臂彎上,到河灘上剜野菜。

    再大幾歲,籃子換成了筐,爬樹摘楊芽兒,登高捋榆錢兒,下河打魚蝦……長到十三四,她們就要賣的賣,嫁的嫁。

    不是賣給過往行船的老客,就是嫁到遠離運河灘的外村,十個人裡有五雙是老夫少妻。

     她們雖然從小吃不飽,可是自幼呼吸花香水氣,卻又生得眉眼俊俏,身腰柔細,十分秀氣。

    開了臉,上了頭,鬓角插上一朵紅絨花,穿一身紅褲子綠襖,懷抱着一面菱花鏡和一隻竹蔑子攏梳,在一挂飛花爆竹聲中告别家門,就是她們一生最大的風光。

    可借,常常二十剛出頭,早生下五男二女,一窩孩子。

    于是,一個個面黃肌瘦,渾身皮包骨,就像霜打的藤蘿,雹子咂下的落花,眨眼之間人老了。

     住在花街鳳尾上的蓑嫂的她的女兒金瓜,也是踩着前人的腳印,走的是山重水複的老路,卻不想時來運轉,柳暗花明又一程。

     下面,慢慢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