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三家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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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apoet;whileapoet,inhisbest,isaphilosopher. 陳詩有力。

    力并不是風趣、風格、風韻,然力可産生此三項。

    漁洋論詩主神韻,而漁洋詩法“瘟”,即因無力。

    力,要專一、集中。

    (一藝成名,不能隻看人成功,不看人用功。

    ) 三篇詩分言之:一為寫景,一為抒情,一為說理。

    然三篇合言之,亦有相同者。

    做學問須能于“同中見異、異中見同”。

    三篇詩相同處即初唐的一種作風。

    初唐作風:一點是動,是針對六朝梁陳詩的“靜”的;一點是音節,此亦生于動;又一點是氣象闊大,後人寫詩多拘于小我,故不能大方。

     從音節說,沈氏《古意》末二句稍差,而前六句好,所以行。

     餘有詩《病起見街頭有鬻菊者,因效楊誠齋體成長句四韻》: 嫌殺街頭賣花擔,觸眼黃花分外黃。

     早識新吾非故我,不知今日是重陽。

     風來欲掃千林葉,波漾先生兩鬓霜。

     南北東西何處好,願為鴻鹄起高翔。

     此詩前六句可勉強立住,好全仗後兩句,而後兩句音節沒翻上去。

     南宋姜白石與範石湖、楊誠齋、陸放翁同時,四人中僅白石為布衣,而與諸人往來甚密。

    白石有七絕: 布衣何用揖王公,歸向蘆根濯軟紅。

     自覺此心無一事,小魚跳出綠萍中。

    (《湖上寓居雜詠》其七) 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箫。

     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

    (《過垂虹》) 唐詩音節爽朗、氣象闊大,白石詩好但小氣。

    白石詩可為初學者入門,然此在佛家乃“聲聞小衆”,學詩者須更深求。

    上述白石詩後一首好在末二句,前二句有名而并不太好;第一首末二句頗似禅,可參。

    說“自覺此心無一事”,而“小魚跳出綠萍中”,是有事?是無事?第二首之“回首煙波十四橋”,是有意?是無意?很難說。

    中國詩之好就在此。

    《登幽州台歌》一首風雷俱出,是唐人詩,且是初唐詩;白石詩“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孟子·盡心下》)。

     長橋寂寞春寒夜,隻有詩人一舸歸。

     (白石《除夜自石湖歸苕溪》其七) 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放翁《劍門道中遇微雨》) 人間跌宕簡齋老,天下風流月桂花。

     一壺不覺叢邊盡,暮雨霏霏欲濕鴉。

     (簡齋《微雨中賞月桂獨酌》) 上所引三詩,詩中常有此境界,可謂之為“自我欣賞”或“自我觀察”、“自我描寫”,哲學一點可謂之自我分析、自我解剖。

     從“世法”講,心往外跑,即“放心”,沒有返照。

    曾子“三省吾身”(《論語·學而》)是收“放心”,作返照。

    凡能稱得起詩人、哲人者,皆須有此返照功夫,且此為基礎功夫。

    陶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二十首》其五)亦是返照自我。

    沒有自我反省,稍錯仍自覺不錯,這便要不得。

    差以毫厘,謬以千裡。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

    欲糾此病,須能“自我擴大”。

    自我擴大,非無自我欣賞、自我觀察、自我描寫,而是小我擴張為大我(此大我與哲學上之大我又不同)。

    “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杜甫《登樓》),此傷感連老杜自己也在内,可不專是自己,所以為大我。

    是傷感,是悲哀,是有我,然不是小我,故謂之大我。

    王績《野望》中間兩聯“樹樹皆秋色,山山惟落晖。

    牧童驅犢返,獵馬帶禽歸”近于客觀,老杜此二句是主觀。

    然說客觀也罷,主觀也罷,究竟是誰觀?王氏所謂“樹樹”“山山”“牧童”“獵馬”實是說我,且是大我。

    老杜是内旋,自外向内;王績是外旋,自内向外。

    無論是内旋、外旋,皆須有中心,且是自我中心,self-center。

    自晚唐以來隻是内旋,結果是小我了,故自兩宋而後無成家之詩人。

    學詩可從晚唐兩宋入門,不可停頓于此。

    一是自我,二是大我,三是無我。

    無我最難講,一不小心就是佛法、禅法。

    然此所講非佛、非禅,乃“詩法”,又不是客觀。

    在自然主義盛行時,如左拉(Zola)、佛羅貝爾[1](Flaubert)他們寫小說時,竭力避免主觀,不批評,不說是非善惡,甚至連感情也避免,不但無是非善惡之理智,且無喜怒哀樂之感情。

    至莫泊桑(Maupassant),已渺乎小矣。

    中國詩法中“無我”境界,不是法國自然派作風,或者形式、結果上相似,而絕不可認為是一事。

     注釋 [1]今譯福樓拜。

    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