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不受禅佛影響的六大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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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詩與佛發生關系者固多,而不發生關系者亦能成詩人,且為大詩人。

     東漢、魏、六朝人多信禅;詩人不在佛教禅宗之内者,數人,乃大詩人。

     首推陶淵明。

     陶不受外來思想影響。

    人皆賞其沖淡,而陶之精神實不在沖淡,自沖淡學陶者多貌似而神非。

     陶詩第一能擔荷。

    其表現: 一是躬耕(力耕):凡有生者皆須求生,人亦然,故陶詩曰:“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

    ”(《庚戌歲九月中于西田獲早稻》)而佛但坐菩提樹下冥想,蓋印度物産豐富,不費力即可得食。

    若乃嚴寒不毛之地,但坐冥想,非凍死即餓死。

     二是固窮:躬耕不足則固窮。

    孔子曰:“君子固窮。

    ”(《論語·衛靈公》)躬耕乃求飽暖,而人力已盡天命不來之時,亦惟甘之而已。

     “躬耕”是積極擔荷,“固窮”是消極擔荷,與後之詩酒流連的詩人不同,乃儒家思想,非佛家思想。

     陶詩第二能解脫。

     陶又頗有解脫思想,對人生之苦擔荷,對生死之苦解脫,然亦非佛家思想,而為中國老莊思想。

    (此乃勉強說。

    後之道家皆失老莊原意,尤其與莊子不合。

    )有生必有死乃天理,好生而惡死為人情。

    求長生乃貪——但有貪生惡死之人情,而無必生必死之天理。

    陶則不求長生,看破生死。

    陶公曰:“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

    應盡便須盡,無複獨多慮。

    ”(《形影神三首·神釋》)大化者,天地間并無“常”,佛所謂“常”乃出世法,世法則無所不變。

    佛說有成必有壞,不必假人力摧殘而自然變化,此所謂大化,如水之流,前波非後波。

    孔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論語·子罕》)莊子說“物化”,“化”有兩種解釋,一為由有到無,一為由新而舊或由舊而新。

    故陶曰“應盡便須盡”,即所謂時至即行。

    此解脫決非佛家,頂多是老莊。

     至于唐,大詩人中不受佛教影響者: 一為太白。

     太白号為仙才,近于道家,又與陶之老莊不同。

    李所近乃漢方士之道,老莊是哲理,秦漢方士則有“服食求神仙”(“古詩十九首”之《驅車上東門》)之道。

    太白之烏煙瘴氣,忽而九天,忽而九淵,縱橫開阖變化,恰如道家之騰雲駕霧。

    或謂出于《離騷》,非也。

    蓋《離騷》之開合變化有中心,“吾将上下而求索”,乃為求索而上下,非為上下而求索,乃有所追求,故有中心。

    李則為上下而上下,非有所求,不過好玩而已,無中心目的,故不免令學道者譏之為玩物喪志。

    治學切不可有好玩思想,因如此則不易有進步。

    太白不但風格近于方士神仙家,詩中亦常談到方士神仙;雖亦有時談及佛家,乃因受别人影響,非真談禅、懂禅。

     二為工部。

     杜工部不懂禅,亦不愛禅,乃人,非仙非佛。

    而其詩中亦有時談到蒙教(印度佛教),也不過偶爾談及而已,蓋亦受當時一般思想影響,亦如今之言科學思想、科學方法然。

     杜不但非佛,乃老小孩兒,說喜就喜,說悲就悲,真而且真,純而且純,乃地地道道活人。

    莊子有所謂“真人”,指得道之人,吾今所謂真人乃真正的人。

    世人多不免做作,老杜則不然,“處世無奇但率真”。

    (“傳家有道惟存厚”,“厚”,乃損己利人。

    )為真人需有勇氣,不怕碰釘子。

    老杜當面罵人,可愛亦在此處,絕不受禅宗影響。

     三為退之。

     韓退之絕不信佛,可自《原道》《谏迎佛骨表》看出。

    而韓信道,與孔子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論語·裡仁》)不同。

    韓謂延生可求,食硫黃而死。

    (韓服食硫黃死比老杜饫死可靠。

    )退之雖為有心人,但“客氣”不除,“清明之氣”不生。

    “客氣”即佛所謂“無明”,“清明之氣”即孟子所謂“平旦之氣”(《孟子&m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