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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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已被捕的三個人釋放了,縣長照舊供職。

     這都是李克的主張,胡國光本不滿意;但是李克能指揮農協委員,胡國光也就沒有辦法,隻能懷恨而已。

    農民解了縣署之圍後,胡國光就對店員工會的人說,李克太軟弱,太妥協,這回民衆是可惜地冤枉地失敗了。

     但假使胡國光知道李克此時袋中已經有一紙命令是“拿辦胡國光”,那麼,他準是說李克不但軟弱妥協,而且是反革命。

     直到當天晚上,方羅蘭和陳中告訴了胡國光的罪狀時,李克才宣布查辦的事;他那時說: “胡國光原是貴縣的三等劣紳,半個月前,有人在省裡告他,列舉從前的劣迹,和最近解放婢妾的黑幕。

    省黨部早已調查屬實,決定拿辦,現在是加委我來執行。

    剛才已經請縣長轉令公安局長去拘捕了。

    明天縣黨部開會時,我還要出席說明。

    ” 方羅蘭和陳中驚異地點着頭,也不免帶幾分慚愧。

    “論起他混入黨部後的行動來,”李克接着又說,“都是戴了革命的面具,實做其營私舞弊的劣紳的老把戲;尤其可惡的,他還想抓得工會和農協的勢力,做他作惡的根據。

    這人很奸猾,善于掩飾,無怪你們都受了他的欺騙了。

    ” “不但善于掩飾,而且很會投機。

    記得本年春初店員風潮時,他就主張激烈,投機取巧,以此鑽入了黨部。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們對于店員問題的态度太軟弱,反倒造成了胡國光投機的機會了。

    ” 方羅蘭想起前事,不禁慨歎追悔似的說。

     “軟弱自然不行,但太強硬,也要敗事。

    胡國光是投機取巧,自當别論,即如林不平等,似乎都犯了太強硬的毛病。

    ” 陳中表示了不同的意見。

     李克微笑;在他的闆闆的臉上,可以看出一些不以為然的神氣。

    他看着方羅蘭,似乎等待他還有沒有話說。

     “軟弱和強硬,也不能固執不變的,有時都要用;”看見方羅蘭微微颔首後,李克又說了。

    “此間過去一切事的大毛病,還在沒有明白的認識,遇事遲疑,舉措不定。

    該軟該硬,用不得當。

    有時表面看來是軟弱,其實是認識不明白,不敢做,因為軟弱到底還在做。

    有時表面看來是很強硬了,其實還是同樣認識不明白,一味盲動。

    所以一切工作都是撞着做的,不是想好了做的。

    此後必須大家先有明白的認識。

    對于一些必行的事務,因為時機未至,固然不妨暫為軟弱地進行,然而必得是在那裡做,而不是忘記了做。

    ” 李克冷冷地抽象地講着,似乎看得很鄭重。

    但這沒味的“認識論”和“軟硬論”很使方、陳二人掃興,談話便漸漸地不活潑。

    陳中連蓄念已久要詢問的省方政策也忘記問了,看見時候不早,便和方羅蘭離開了那短小的特派員。

    途中,陳中輕輕對方羅蘭說: “此番省裡來的人,比上次的厲害得多。

    可是太眼高。

    他說我們的工作一無是處,又批評我們認識不明白。

    好像我們竟是鄉下土老兒,連革命的意義,連黨義,都認不明白似的!” 方羅蘭沉吟着點了一下頭,沒有回答。

     但是認識不明白的例子立刻又來了。

     胡國光居然脫逃,并且還煽動店員來反對李克。

    店員工會居然發宣言,嚴厲質問胡國光獲罪的原因。

    縣黨部因此發表了關于查辦胡國光的李克的報告,但店員工會仍舊開會,要求李克去解釋報告中的疑點。

    開會前半小時,林子沖聽得了一個不好的消息,特地找到李克,勸他不要去出席。

     “他們今天哪裡是請你去解釋,簡直是誘你去,要用武力對付你。

    ” 林子沖說的很認真,聲音也有些變了,好像莫大的危險已在目前。

     李克很冷靜地搖着頭,仍舊慢慢地穿上他的灰色布的中山裝。

     “這是千真萬确的。

    你去的話,怕有生命危險!” “你從什麼地方聽來這些無稽之談?” “孫舞陽特地報告我的。

    她又是從可靠地方得的消息。

    你要知道:孫舞陽的報告一向是極正确的。

    你沒看見她那種慌張的神氣!” “縱然有危險,也是要去的。

    ” “你可以推托臨時有事,派一個人代替出席。

    ” “不行!店員受胡國光迷惑已深,我所以更要去解釋,使他們醒悟過來。

    ” “今天可以不去,以後你定個日期,約他們的負責人到縣黨部來談談就是了。

    ” 李克很堅決地搖着頭,看了看手表,慢慢地拿帽子來合在頭上。

     “既然你一定要去,”林子沖很失望似的歎息着說,“也應該有些兒防備的呀!” “難道帶了衛隊去麼?你放心。

    ” 李克說時微笑,竟自坦然走了。

     林子沖惘然站在那裡幾分鐘,李克的堅決沉着的面容宛在目前。

    這使得林子沖也漸漸鎮定起來,反自疑惑孫舞陽的報告未必正确,或者,竟是他自己聽錯了話;剛才太匆忙,隻聽得孫舞陽說了一句“他們要打李克”,就跑了來了,說不定她的下文還有“但是”呢。

     林子沖忍不住自笑了;反正他沒事,便又望婦女協會走去,想找着孫舞陽再問個明白。

     一點風都沒有,太陽光很堅定地射着,那小街道裡悶熱得像蒸籠一般。

    林子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