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年十一月日記(1)

關燈
的尖刻寫道:"今天是星期天,休假。

    整整一天無生意可做!" 中國人目前都很悲觀,人人都撇着嘴,踱來踱去。

    這當然可以理解。

    形勢簡直糟糕透了。

    上海的電台報道說,日本人清除了南市附近的水栅(即江上用來阻止船隻通行的障礙物),正開着戰艦逆流而上。

    他們對付了第一個水栅,可能也會用同樣的辦法對付第二個、第三個水栅。

    我心裡早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妻子把這稱作下意識):日本人有一天會開着他們的戰艦出現在下關的。

    對于艦上的大炮,我這個漢堡人心裡充滿了敬畏。

     裡貝本來想今天早上去漢口,卻沒有走成。

    除了怡和洋行船上的"甲闆間"以外,再沒有其他位子了。

    本來也想買船票的哈普羅公司是這麼說的。

    一位哈普羅公司的人打算同日搭乘這艘船,而他認為"甲闆間"不夠體面。

    我要是他,就接受"甲闆間",然後坐進一等艙,等着船長或大副來妥善安排我。

    英國人對待歐洲人總是彬彬有禮的。

     11月15日 秋天的天氣,晴朗宜人,仿佛天空裡在醞釀着什麼,今天我們一定有客來訪。

    中午時分,天空布滿薄雲,是理想的航空天候。

    然而一切仍舊靜悄悄的,直到下午2時警報響起。

    10分鐘以後,發出第二次警報。

    2時30分,出現了6架日本飛機。

    它們遭到了高射炮的猛烈轟擊,但是沒有被擊中。

    城南肯定還有其他的轟炸機在轟炸,因為聽見那邊傳來機關槍開火的聲音,以及大約15枚炸彈落地的聲音。

    3時15分,警報解除了。

    大使館參贊菲舍爾來訪。

    他想買一部"庫特沃"号船上用的無線短波電台,卻買不到。

    德國德律風根公司可以提供,但是要等3個星期。

    他請我問一下交通部,能否出讓給他們一部這種類型的電台。

    這種做法毫無希望,不過我答應盡力辦。

    我立刻被拒絕了。

     在交通部裡,我确信政府正在準備撤離南京。

    交通部的走廊上、辦公室裡放滿了皮箱和木箱。

    人們打算遷到揚子江上遊的長沙去。

    我去了鐵道部,那兒的一個雜工偷偷告訴我說,鐵道部明天也要裝箱打包。

    為什麼?因為日本人已經到了昆山附近,離蘇州大約30裡路。

    有幾個人斷定日本人已經越過了蘇州。

    但是,這不是真的。

    上海電台播音員證實了有關昆山的消息。

    我拜訪了德國大使特勞特曼和夫人,一起喝了茶。

    在那兒遇見了從太原來的施佩曼将軍。

    "庫特沃"号可能會先把婦女和其他一些貴重物品送到漢口,再回到這裡接大使館剩下的人員。

    "中國政府一逃走,大使館就得撤離。

    "他們這麼告訴我說。

    否則,就留在敵占區了。

    正當我考慮自己留在哪兒的時候,施羅德博士夫人和她丈夫來了。

    我大吃一驚。

    偏偏在這種危急時刻,施羅德夫人從漢口回到了這裡。

    她說,她要接她丈夫走。

    還說要帶我走!天哪,求求你了!! 11月16日 雨天,沒有空中來客。

    但是我心情不好,南京很沉悶,跟暴風雨來臨前一樣。

    傭人們挨了罵,因為下雨的時候,他們沒有把防空洞遮蓋好。

    要是我自己不事事操心,就沒有人動彈。

    他們都像做了催眠術,也像蛇籠裡的老鼠。

    遠洋公司也挨了罵,因為他們拆掉了房子裡的一根水管,拆壞了一個洗手盆,弄丢或偷走了一個門闩。

    後來,我的心情漸漸地好多了!我和默勒(裡貝感冒了,躺在床上)開車從哈普羅公司去太古洋行,給他和裡貝預訂11月20日從這裡開往漢口的"武陵"(音譯)号船票。

    所有的客艙都預訂滿了,結果我們隻能預訂散席票。

    不太好,可是路上說幾句好話,也許他們還能在船艙裡找到鋪位。

    最重要的是,他們能離開南京了。

     如同我在大使館裡聽說的一樣,"庫特沃"不打算把婦女們先送到漢口了。

    人們已經估計到了幾天以後局勢的變化,即南京失陷。

    所以要婦女們11月18日帶着行李上船,然後在下關附近的船上等候消息,看看中國人是否封鎖去漢口的水路。

    如果封鎖,運送德國人的輪船就不開往漢口,而開往上海。

    整整一天,我都下定決心在這裡堅持到底。

    這時候卻聽說,潰退的中國軍隊在蘇州大肆搶劫。

    這使我産生了顧慮。

    再說,人們認為,即使日本戰艦從江面上用大炮轟擊這座城市,南京也是會抗擊日益逼近的日本人的。

    那可太可怕了!話又說回來,這麼多依靠着我的中國人怎麼辦呢??韓先生又預支了工資。

    他原來想快點兒把妻子和孩子經過濟南送到青島,他在那兒有朋友。

    現在他聽說這條路不通了。

    濟南前方的一座鐵路橋(在泺口?)被中國人炸毀了,為的是給日本人前進制造困難。

    我早看到了這一步,可是沒有人願意相信我。

    照此下去,日本人會到達離黃河不遠的地方或者黃河岸邊。

    那時韓先生也許不得不把他的家人也送往漢口。

    他現在還在等一家關系親密的朋友,讓他們陪着他的家人同行。

    但願他不要猶豫得太久。

     從上海來了一大堆郵件,注明的日期是11月6日~10日,還有11月10日~12日的報紙。

     禮和洋行的費舍爾先生坐船途經運河等河道從上海回來了。

    他說瓦茨爾先生這幾天去歐洲出差,卻把他的妻子和孩子留在這裡。

    還真有膽大的人。

    不是膽大又是什麼呢? 剛才我的朋友王先生和他妻子來了。

    他是軍事通訊學校的工程師,妻子是奧地利人。

    他倆想上"庫特沃"。

    我請示了大使,遭到拒絕。

    妻子可以上船,但丈夫,跟每個中國人一樣,不允許上船。

    而妻子不願意丢下她丈夫不管。

    我勸他們立即(盡可能當天晚上)去漢口。

    他倆傷心地走了。

    "庫特沃"号隻有50個卧鋪,但卻要用來安置112名可能上船的德國人。

     11月17日 還是雨天,我們很歡迎。

    我們現在真的不需要炸彈了,這裡已亂成了一團。

    整個夜間大街上熙熙攘攘,汽車一輛接一輛,卡車甚至還有坦克一起緩慢而又沉重地、隆隆地向前開。

    政府的大遷移開始了。

    聽說中國國民政府的主席林森先生已經走了。

    我為韓先生一家擔心。

    他們必須離開,而且要盡快。

    從上海來了很多遲到的信件,也有鋼鐵聯合公司的電報,都是五六天以前的。

    現在關注任何一個項目都毫無意義。

    找不到一個人談生意,所有的人都在收拾行裝,最後連我也不例外!我自己編寫的書已經包裝完畢。

    現在輪到衣服了,然後是銀器(多好聽啊),剩下的幾件很快裝箱,然後在箱子上貼上我的地址。

    我從銀行取了錢,因為有人勸我帶現金。

    反正銀行也要關門了。

    昨天晚上很晚的時候收到了德國救援委員會的通知(1937年11月16日第一号),其中第五條寫道:每家隻準帶一個傭人上"庫特沃"。

    我讀到這一條時,決定把韓先生當作我的傭人偷偷帶上去。

    王工程師又來了,他想向我借錢,遭到婉言謝絕。

    幾個月前,他送他的嶽母和小姨子回家時,才從我們這兒借了錢,這筆錢還沒有歸還。

    我把救援委員會的通知拿給他看,勸他以他妻子"傭人"的身份登上"庫特沃"。

    他馬上明白了這個暗示,滿意地走了。

    這樣,他既省了錢,又和他妻子一起同時得到了妥善安置。

     他剛走,埃拉·高太太(高将軍的妻子,德國籍)和她女兒(将軍第一個妻子所生,中國籍)來了。

    兩位女士前不久剛從北平來,以為這裡一切很安全。

    幻想!不過兩個人看起來已經了解了情況,她們表示必要(?)時要上"庫特沃",好像以為别人肯定不會拒絕她們,我看可能也不會拒絕。

    她們來是請我幫助她們看管這裡房子的,萬一日本人來了的話,我當然一口答應。

    可憐的拉貝還能派什麼用場呢?!特勞特曼夫人像往常一樣無比客氣、親切,一千次地請求原諒她的打擾,她問我們這座城市是不是真的有220伏交流電。

    "是的,閣下,我們有!"是什麼使可憐的大使夫人感到那麼煩惱,大使館總不可能去買一台渦輪機吧。

    原來她擔心的隻是一台無線電收音機,特勞特曼博士閣下不敢給它接電源。

    我在這裡公開洩露此事有些不大恭敬。

    不過,大使館裡出現了一台藍點牌收音機,而我們的裝配工人不會接電源!據說是因為他看不懂标簽上的文字。

    這可能是騙人,這個懶蟲隻會接通他的(德律風根牌)收音機! 我剛從下關回來,目睹了婦女們和行李上船的情景。

    中山碼頭十分擁擠,不過一切顯得從容不迫、有條不紊。

    王太太帶着"傭人"已經到了那裡,施羅德太太和她丈夫也在,還有一大群十分熟悉的人。

    我現在恐怕也得考慮把我的幾個皮箱送上船去。

    傭人張(國珍)已經積極地打好了行李。

    韓先生準備怎樣把他的家人送走,我還不清楚。

    通往下關的路上,行進着成百上千輛裝滿了行李的人力車,以及跟車的中國人,他們都想乘坐那幾條即将駛往上遊的輪船到安全的地方去。

    新征召來的士兵隊伍讓人觸目驚心:所有的人都穿着有些破爛的平民衣服,背着行李卷兒,臂上挎着一枝生了鏽的火槍。

    如果連這些人都得不到訓練和軍服的話,可見處境已經十分困難。

    但願這不會帶來什麼惡果!我現在也聽說日本人為什麼最近能如此迅速推進的原因了。

    張學良(北方軍)的大約5000名士兵在蘇州拒絕執行命令。

    聽說蔣介石親自去了蘇州,動用了一個團的精銳部隊,解除了這幫反叛者的武裝。

    這位統帥可不輕松,真佩服他的幹勁!在最高統帥親自幹預以後,據說蘇州的中方陣地穩住了。

    由于日本人的迂回攻勢,"興登堡防線"也就成了無用之物,随之而來的是封·法爾肯豪森将軍制定的美好防禦計劃恐怕也要完蛋了。

    如此出乎意料的事,人們可是沒有想到! 11月18日 雨天!今天連《大陸報》(南京版)也沒有送來。

    印刷工人可能逃跑了。

    滿載行李的人力車、手推車、小汽車和卡車還在日夜不停地開出城去,大都開往江邊,因為多數人想去揚子江上遊,逃往漢口或漢口以遠的地方。

    與此同時,從北方來了許多新兵團,開進城裡。

    人們看來要堅守這座城市。

    很多士兵看上去十分狼狽。

    整個隊伍到達時,沒有一個人穿鞋襪,也可能是因為正下着雨。

    所有的人默默走來,沒有歌聲,也沒有說話聲。

    一支望不到盡頭、一言不發、精疲力竭的隊伍。

     昨天我的感覺跟妻子不久前在北平時的一樣,那時讓她把格蕾特爾和維利房子裡的東西打包裝箱。

    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走過來,挑選自己要裝入箱子、送上"庫特沃"的東西。

    這時,我才發覺自己多麼舍不得這些舊東西。

    我叫來傭人張(國珍):"你挑一些你太大喜歡的東西吧!"他聽後徑直走向卧室裡的寫字台,取出了集郵冊。

    我尴尬地笑起來,随後我把奧托的照片放了上去,我倆達成了默契。

    這個小小的插曲卻使我興奮起來。

    凡是放在地上、靠着皮箱的東西必須拿到樓下去。

    接着我們裝箱,一直忙到半夜。

    今天上午10時,打點好了第一批6件行李,可以送到碼頭了。

    用兩輛馬車,每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