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年十月日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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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給我的信中寫道:"親愛的父親!要是你能聽到這裡收音機裡對中國都說些什麼(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就好了。

    報紙的報道還要糟糕,我根本不願瞟上一眼。

    此外,我深信你的身體肯定非常好,我決不懷疑!向你緻以親切的問候……"我不會去說什麼現在的局勢不嚴峻,目前的局勢的确非常嚴峻,如果有人不承認這一點,那麼他的頭腦肯定是太簡單了。

    局勢不僅嚴峻,而且會變得更加嚴峻。

    那麼怎樣才能對付目前這種嚴峻的局勢呢?我認為,應當拿出自己的最後一份幽默,對着自己的命運說上一句:"對不起,我就留在這裡不走了!"天如果整個塌下來,那麼大家都知道,所有的麻雀都會死去;如果是一枚炸彈掉下來,而且正巧掉在一隻烏鴉的頭上,那麼死的則隻有烏鴉一個,它再也不會去"呱呱"叫了。

    但是真要到那個時候,我想,揚子江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盡情流淌。

    現在我每日的晨禱和晚禱的祈禱詞是這樣的:"親愛的上帝,請你保佑我的家人和我的幽默,剩下來的小事情就由我自己去保佑了。

    " 現在你們一定想知道我們到這裡來是幹什麼的,目前我們的生活怎麼樣以及我們是怎樣甘于忍受這些轟炸的。

     是這樣的,我個人是9月初在北戴河休假後,從水路繞道回到這裡的,因為我: 1.作為一個德國商行的代表,要在這裡代表它的利益。

     2.我在這裡還有許多放心不下的破舊東西。

    (盡管有個柏林女士懇切地勸告我:别胡鬧!你不該為那些不值50芬尼的破東西操心!) 3.那好吧,我們問心無愧地承認,我想永遠做一個負責的人,不忍心在這樣的時刻對洋行的職工、傭人及其家屬棄之不顧,而是想要全力幫助他們——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 對第1點還必須指出,我們十分尊敬的中國客戶還想不斷向我們訂貨、簽訂合同,但必須按照下述條件: 支付條件:(1)簽訂合同時預付5%。

     (2)我們取得戰争勝利後4周再支付95%。

     供貨時間:2個月以内運抵南京,送貨上門。

     保戰争險:沒有必要。

    但如果你們願意投保,我們同意! 這當然不行,我得苦口婆心說服客戶! 對第2點還必須說明,那位柏林女士說的是對的。

     對第3點來說,首先還要有一個十分安全的防空洞,顯然我們并沒有。

    我在這裡所見過的防空洞,沒有一個是很安全的,但它們看上去全都是防空洞,而這就足夠了! 接下去就是已經刊登出來的内容: 一聲長"嗚",三聲短"嗚"南京來鴻 我們曾請求一位我們在南京的讀者,給我們寫一下在南京發生空襲時的情況,作為"一個局外人"的态度如何,德國人在偶然陷入困境後做什麼和究竟做了什麼。

    我們随即收到一封長信,現發表如下: 人們是怎樣建築防空洞的?如果他有許多錢,就委托一位中國的防空洞建築師承辦一切(自然,他一竅不通),付給他500元~3000元,建築師分别按照付款的多少,運來大方木料、厚木闆、沙袋、鐵軌、陶土水泥管,以及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的大堆大堆東西,事情就完了。

    我是自己操辦這事的,就是說,我雇用了10名苦力,吩咐他們挖一個深坑(矩形的),一直挖到雙腳浸水為止,坑深1.5米時就出現了水。

    于是,我們在坑底鋪一些牆磚和圓木頭,然後再鋪上地闆。

    地闆上必須留一個洞,以便我們能夠取到地下水。

    你們一定聽說過怎樣降低地下水位?真是簡單極了!隻要每天放一隻桶或是空的食品罐頭下去。

    我們還在牆邊豎了幾根柱子,支撐住上面的橫梁,再把方形厚木闆放在上面,然後覆蓋泥土,要許多許多泥土和沙,堆成一個約1.5米高的土丘,再把妻子的花盆放在上面,我們稱這花盆是僞裝,日本飛機就不會識别出下面藏着什麼。

    更使日本人不易察覺的是我們把這個巧妙的地下坑洞建築在一棵樹的底下,樹根這時可能就長在它的上面。

    我們給四周的牆壁蒙上幹淨的草墊子,開了兩個門,一個門供人們進出,一個門專供運送貨物。

    後來還在這兩個門外壘了沙袋路障,保護不受炸彈爆炸産生的氣浪破壞。

     人們都跑到我這個防空洞裡來占位子!為什麼?我不知道!它有這樣的名聲:特别牢固。

     我在建築這個"英雄地下室"時,估計最多可坐12個人。

    但在建築好以後發現我大大地估計錯了。

    我們共有30個人,坐在那裡就像罐頭裡的沙丁魚一般。

    所有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呢?十分簡單!我的每個勤雜工都有妻子,有孩子,有父親、母親、祖父和祖母,如果他沒有孩子,就收養一個!(順便說一下,多麼興旺的業務!)此外,我還得接納一個鄰居和他的家人。

    他是一個鞋匠,戰前我曾對他發過火,因為他把20%的扣頭計算在制鞋價格之中。

    後來突然發現他是我傭人的一個親戚,我能怎麼辦呢?我讓他們都進來了。

    我不能讓自己丢臉呀!我在這個地下室裡給自己放了一張辦公室的椅子,其他人都蹲坐在低矮的小凳子上。

    我自己理所當然地也得進入這個防空洞,至少在轟炸離得很近而且很厲害的時候是如此。

    并且,我坐在裡面時,孩子們和女人們會由于看見我也可憐巴巴地坐在裡面而感到放心。

    這時我發覺,我在北戴河下決心盡快地趕回來是做得對的。

     假如現在我這麼寫,說我一點也不害怕,那我一定是在撒謊。

    在防空洞開始劇烈震動時,也有一種感覺悄悄爬上我的心頭,類似"哎呀,我們要再見了!"在我的防空洞裡有一隻家用藥箱、手提燈、鏟子、十字鎬和樣鑿,但是,坦率地說,當我想到,我們大家有可能都會被埋在這個老鼠洞裡時,那些東西并沒有給我提供多大的安全感。

    說真的,是害怕了。

    可是,為了消除害怕,說幾句快活的話,或編造一個笑話,大家跟着笑一笑,炸彈的威力就大大減小了!老實說,隻要炸彈沒有剛好落到自己的頭上,人們逐漸地也習慣了狂轟濫炸。

    每次轟炸的間隔時,孩子們都迅速地跑出去。

    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無法想象得出,這時會發生什麼事。

     夜間轟炸既有弊也有利。

    第一次警報信号響過幾分鐘後,電廠拉斷了電。

    領帶可以不要,但在這幾分鐘内我至少必須穿好褲子和皮靴。

    然後,當我把所有要保護的夥伴安全地藏進地下室後,才可以悄悄地在暗處坐下。

    繼而我經常會摸索着回到我的起居室裡去,悄悄地找一張最舒适的椅子,轉眼問便睡着了。

    這是我在孩提時代練就的功夫,那時,隻要下雷陣雨,我就常常這麼做。

     可是(我們的室内生活寫得太多了)隻要危險一過去,防空洞裡的客人們和我之間的家庭式關系自然也就中止了。

    必須是這樣。

    除去工資以外,必須有一個區别,不至于會失去紀律。

     現在再寫一點有關這個城市和警報信号的情況: 誰要是在戰前即兩個月前,熟悉這個重新繁榮起來的南京城的,誰要是在當時,特别是中午時分,觀察過市中心繁忙的交通情況的,如果他聽說過大約100萬~120萬居民中至少已有80萬人離開了這個城市,那他對現在城裡到處是死一般的寂靜和幾乎空蕩蕩的街道和廣場就不再會感到驚訝了。

    所有紅色的磚瓦屋頂都刷成了黑色,就連整個紅磚瓦的住宅區也都刷成了黑顔色。

    每隔50米~100米就有供行人躲避用的防空洞,有些隻是上面堆些土的洞,剛好夠一個人爬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