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行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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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總沒學會寫遊記。

    這次到昆明住了兩個半月,依然沒學會寫遊記,最好還是不寫。

    但友人囑寄短文,并以滇遊為題。

    友情難違;就想起什麼寫什麼。

    另創一格,則吾豈敢,聊以塞責,頗近似之,慚愧得緊! 二 八月二十六日早七時半抵昆明。

    同行的是羅莘田先生。

    他是我的幼時同學,現在已成為國内有數的音韻學家。

    老朋友在久别之後相遇,談些小時候的事情,都快活得要落淚。

     他住昆明青雲街靛花巷,所以我也去住在那裡。

     住在靛花巷的,還有鄭毅生先生,湯老先生,袁家骅先生,許寶先生,郁泰然先生。

     毅生先生是曆史家,我不敢對他談曆史,隻能說些笑話,湯老先生是哲學家,精通佛學,我偷偷的讀他的晉魏六朝佛教史,沒有看懂,因而也就沒敢向他老人家請教。

    家骅先生在西南聯大教授英國文學,一天到晚讀書,我不敢多打擾他,隻在他泡好了茶的時候,搭讪着進去喝一碗,趕緊告退。

    他的夫人錢晉華女士常來看我。

    到吃飯的時候每每是大家一同出去吃價錢最便宜的小館。

    寶先生是統計學家,年輕,瘦瘦的,聰明絕頂。

    我最不會算術,而他成天的畫方程式。

    他在英國留學畢業後,即留校教書,我想,他的方程式必定畫得不錯!假若他除了統計學,别無所知,我隻好閉口無言,全沒辦法。

    可是,他還會唱三百多出昆曲。

    在昆曲上,他是羅莘田先生與錢晉華女士的&ldquo老師&rdquo。

    羅先生學昆曲,是要看看制曲與配樂的關系,屬于哪聲的字容或有一定的譜法,雖腔調萬變,而不難找出個作譜的原則。

    錢女士學昆曲,因為她是個音樂家。

    我本來學過幾句昆曲,到這裡也想再學一點。

    可是,不知怎的一天一天的度過去,天天說拍曲,天天一拍也未拍,隻好與許先生約定:到抗戰勝利後,一同回北平去學,不但學,而且要彩唱!郁先生在許多别的本事而外,還會烹調。

    當他有工夫的時候,便作一二樣小菜,沽四兩市酒,請我喝兩杯。

    這樣,靛花巷的學者們的生活,并不寂寞。

    當他們用功的時候,我就老鼠似的藏在一個小角落裡讀書或打盹;等他們離開書本的時候,我也就跟着&ldquo活躍&rdquo起來。

     此外,在這裡還遇到楊今甫、聞一多、沈從文、卞之琳、陳夢家、朱自清、羅膺中、魏建功、章川島&hellip&hellip諸位文壇老将,好像是到了&ldquo文藝之家&rdquo。

    關于這些位先生的事,容我以後随時報告。

     三 靛花巷是條隻有兩三人家的小巷,又狹又髒。

    可是,巷名的雅美,令人欲忘其陋。

     昆明的街名,多半美雅。

    金馬碧雞等用不着說了,就是靛花巷附近的玉龍堆,先生坡,也都令人欣喜。

     靛花巷的附近還有翠湖,湖沒有北平的三海那麼大,那麼富麗,可是,據我看:比什刹海要好一些。

    湖中有荷蒲;岸上有竹樹,頗清秀。

    最有特色的是豬耳菌,成片的開着花。

    此花葉厚,略似豬耳,在北平,我們管它叫作鳳眼蘭,狀其花也;花瓣上有黑點,像眼珠。

    葉翠綠,厚而有光;花則粉中帶藍,無論在日光下,還是月光下,都明潔秀美。

     雲南大學與中法大學都在靛花巷左右,所以湖上總有不少青年男女,或讀書,或散步,或劃船。

    昆明很靜,這裡最靜;月明之夕,到此,誰仿佛都不願出聲。

     四 昆明的建築最似北平,雖然樓房比北平多,可是牆壁的堅厚,椽柱的雕飾,都似&ldquo京派&rdquo。

     花木則遠勝北平。

    北平講究種花,但夏天日光過烈,冬天風雪極寒,不易把花養好。

    昆明終年如春,即使不精心培植,還是到處有花。

    北平多樹,但日久不雨,則葉色如灰,令人不快。

    昆明的樹多且綠,而且樹上時有松鼠跳動!入眼濃綠,使人心靜,我時時立在樓上遠望,老覺得昆明靜秀可喜;其實呢,街上的車馬并不比别處少。

     至于山水,北平也得有愧色,這裡,四面是山,滇池五百裡&mdash&mdash北平的昆明湖才多麼一點點呀!山土是紅的,草木深綠,綠色蓋不住的地方露出幾塊紅來,顯出一些什麼深厚的力量,教昆明城外到處人感到一種有力的靜美。

     四面是山,圍着平壩子,稻田萬頃。

    海田之間,相當寬的河堤有許多道,都有幾十裡長,滿種着樹木。

    萬頃稻,中間畫着深綠的線,雖然沒有怎樣了不起的特色,可也不是怎的總看着像畫圖。

     五 在西南聯大講演了四次。

     第一次講演,聞一多先生作主席。

    他謙虛的說:大學裡總是作研究工作,不容易産出活的文學來&hellip&hellip我答以:抗戰四年來,文藝寫家們發現了許多文藝上的問題,誠懇的去讨論。

    但是,讨論的第二步,必是研究,否則不易得到結果;而寫家們忙于寫作,很難靜靜的坐下去作研究;所以,大學裡作研究工作,是必要的,是幫着寫家們解決問題的。

    研究并不是崇古鄙今,而是供給新文藝以有益的參考,使新文藝更堅實起來。

    譬如說:這兩年來,大家都讨論民族形式問題,但讨論的多半是何謂民族形式,與民族形式的源泉何在;至于其中的細膩處,則必非匆匆忙忙的所能道出,而須一項一項的細心研究了。

    近來,羅莘田先生根據一百首北方俗曲,指出民間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