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想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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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在我手裡,也不怎麼,不會生根。

    我并不胡花,可是錢老出去的很快。

    據相面的說,我的縫指太寬,不易存财;到如今我還沒法打倒這個講章。

    在德法意等國跑了一圈,心裡很舒服了,因為錢已花光。

    錢花光就不再計劃什麼事兒,所以心裡舒服。

    幸而巴黎的朋友還拿着我幾個錢,要不然哪,就離不了法國。

    這幾個錢僅夠買三等票到新加坡的。

    那也無法,到新加坡再講吧。

    反正新加坡比馬賽離家近些,就是這個主意。

     上了船,袋裡還剩下十幾個佛郎,合華币大洋一元有餘;多少不提,到底是現款。

    船上遇見了幾位留法回家的&ldquo國留&rdquo&mdash&mdash複雜着一點說,就是留法的中國學生。

    大家一見如故。

    不大會兒的工夫,大家都彼此明白了經濟狀況;最闊氣的是位姓李的,有二十七個佛郎;比我闊着塊巴來錢。

    大家把錢湊在一處,很可以買瓶香槟酒,或兩枝不錯的呂宋煙。

    我們既不想喝香槟或吸呂宋,連頭發都決定不去剪剪,那麼,我們到底不是赤手空拳,幹嗎不快活呢?大家很高興,說得也投緣。

    有人提議:到上海可以組織個銀行。

    他是學财政的。

    我沒表示什麼,因為我的船票隻到新加坡;上海的事先不必操心。

     船上還有兩位印度學生,兩位美國華僑少年,也都挺和氣。

    兩位印度學生穿得滿講究,也關心中國的事。

    在開船的第三天早晨,他倆打起來:一個弄了個黑眼圈,一個臉上挨了一鞋底。

    打架的原因:他倆分頭向我們訴冤,是為一雙襪子。

    也不是誰賣給誰,穿了(或者沒穿)一天又不要了,于是打起活來。

    黑眼圈的除用濕手絹捂着眼,一天到晚嘟囔着:&ldquo在國裡,我吐痰都不屑于吐在他身上!他髒了我的鞋底!&rdquo吃了鞋底的那位就對我們講:&ldquo上了岸再說;揍他,勒死,用小刀子捅!&rdquo他倆不再和我們讨論中國的問題,我們也不問甘地怎樣了。

     那兩位華僑少年中的一位是出來遊曆:由美國到歐洲大陸,而後到上海,再回家。

    他在柏林住了一天,在巴黎住了一天,他告訴我,都是停在旅館裡,沒有出門。

    他怕引誘。

    柏林巴黎都是壞地方,沒意思,他說。

    到了馬賽,他丢了一隻皮箱。

    那一位少年是幹什麼的,我不知道。

    他一天到晚想家。

    想家之外,便看法國姑娘。

    而後告訴那位出來遊曆的:&ldquo她們都釣我呢!&rdquo 所謂&ldquo她們&rdquo,是七八個到安南或上海的法國舞女,最年輕的不過才三十多歲。

    三等艙的食堂永遠被她們占據着。

    她們吸煙,吃飯,掄大腿,練習唱,都在這兒。

    領導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小幹老頭兒,臉像個幹橘子。

    她們沒事的時候也還光着大腿,有倆小軍官時常和她們弄牌玩。

    可是那位少年老說她們關心着他。

     三等艙裡不能算不熱鬧,舞女們一唱就唱兩個多鐘頭。

    那個小幹老頭似乎沒有誇獎她們的時候,差不多老對她們喊叫。

    可是她們也不在乎。

    她們唱或掄腿,我們就瞎扯,扯膩了便到甲闆上過過風。

    我們的茶房是中國人,永遠蹲在暗處,不留神便踩了他的腳。

    他賣一種黑玩藝,五個佛郎一小包,舞女們也有買的。

     二十多天就這樣過去:聽唱,看大腿,瞎扯,吃飯。

    艙中老是這些人,外邊老是那些水。

    沒有一件新鮮事,大家的臉上眼看着往起長肉,好像一船受填時期的鴨子。

    坐船是件苦事,明知光陰怪可惜,可是沒法不白白扔棄。

    書讀不下去,海是看膩了,話也慢慢的少起來。

    我的心裡還懸虛着:到新加坡怎辦呢? 就在那麼心裡懸虛一天的,到了新加坡。

    再想在船上吃,是不可能了,隻好下去。

    雇上洋車,不,不應當說雇上,是坐上;此處的洋車夫是多數不識路的,即使識路,也聽不懂我的話。

    坐上,用手一指,車夫便跑下去。

    我是想上商務印書館。

    不記得街名,可是記得它是在條熱鬧街上;上歐洲去的時候曾經在此處玩過一天。

    洋車一直跑下去,我心裡說:商務印書館要是在這條街上等着我,便是開門見喜;它若不在這條街上,我便玩完。

    事情真湊巧,商務館果然等着我呢。

    說不定還許是臨時搬過來的。

     這就好辦了。

    進門就找經理。

    道過姓字名誰,馬上問有什麼工作沒有。

    經理是包先生,人很客氣,可是說事情不大易找。

    他叫我去看看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的黃曼士先生&mdash&mdash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