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金币變枯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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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都是同樣的顔色),她聽見頭頂上一陣聲響,比平日看守帶面包和水罐給她時開門的聲音還大些,她擡頭一看,隻見一線似紅非紅的亮光,穿過密牢拱頂上那道門,或者說,那扇翻闆活門的縫隙照了進來。

    同時,沉重的鐵門軋軋響了起來,生鏽的鉸鍊發出刺耳的磨擦聲,活門的翻闆轉動了。

    她立即看見一隻燈籠,一隻手。

    兩個男人的下半截身子;門太低矮,她看不見他們的腦袋。

    燈光刺痛了她的雙眼,她随即把眼睛閉了起來。

     等她再張開眼睛,活門已經關閉,燈放在一級石階上,一個男人獨個兒站在她面前,黑僧衣一直拖到他腳上,黑風帽遮住他的面孔。

    一點也看不見他整個人的身子,看不見臉。

    那真是一塊長長的黑色裹屍布直立在那裡,而屍布裡面可以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震動。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幽靈看了一陣子。

    其間兩人誰都不吭聲。

    在這地牢裡,似乎隻有兩樣東西是活着的,那就是因空氣潮濕而劈啪直響的燈芯,還有從牢頂上墜落下來的水滴。

    水滴那單調的汩汩聲,打斷了燈心劈哩啪啦不規則的爆響聲;水滴一墜落下來,燈光反照在水窪油污水面上的光圈也随之搖曳不定。

     末了,女囚終于打破了沉默:“您是誰?” “一個教士。

    ” 這答話,這腔調,這嗓音,叫她聽了直打哆嗦。

     教士聲音嘶啞,吐字卻很清楚,又說:“您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什麼?” “去死。

    ” “啊!”她說:“馬上就去?” “明天。

    ” 她本來高興得揚起頭來,一下子又耷拉到胸前,喃喃道: “還要等那麼久!何不就在今天呢?” “這麼說,您痛苦難忍了?”教士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

     “我很冷。

    ”她答道。

     她随即用雙手握住雙腳,這種動作是不幸者寒冷時常有的,我們在羅朗塔樓已經見過那個隐修女這樣做了。

    同時,她的牙齒直打冷戰。

     教士看樣子眼睛從風帽底下悄悄環視了一下這牢房。

     “沒有亮光!沒有火!浸在水裡!真駭人聽聞。

    ” “是的,”她驚慌地說道,自從這場橫禍,她就一直神色慌張。

    “白晝屬于人人,唯獨給我黑夜,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您在這裡,知道嗎?”教士又沉默了片刻,問道。

     “我想我原是知道的。

    ”她伸出瘦削的手指頭,抹了一下眉頭,像要幫助她自己的記憶似的。

    “不過現在不知道了。

    ” 突然她像個小孩一樣哭起來:“我要出去,先生。

    我冷,我怕,還有什麼蟲子爬到我身上來。

    ” “那好,跟我走。

    ” 教士一面這樣說着,一邊拽住她的胳膊。

    那苦命的女子本來已冷到骨髓,可她覺得這隻手還更冰冷。

     “咳!這是死神冰冷的手。

    ”她自言自語,接着問道:“您到底是誰?” 教士一把掀掉風帽。

    她一看,原來是長久以來一直追蹤她的那張陰險的臉孔,是在法露黛爾家裡出現在她心愛的弗比斯頭頂上的那張魔頭,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它在一把匕首旁邊閃閃發亮的那雙眼睛。

     這個幽靈一直是她罹難的禍根,把她從一個災難推到另一個災難,甚至慘遭酷刑。

    這幽靈的出現,反而使她從麻木狀态中驚醒過來。

    她頓時仿佛覺得,蒙住她記憶的那層厚厚的布幕一下子撕裂開來了。

    她的悲慘遭遇,從法露黛爾家裡夜間那一幕起,直至在圖爾内爾刑庭被判處死刑,一樁樁一件件,全一齊湧上她的心頭,不再像先前那樣模糊混亂,而是十分清晰、顯露、鮮明、生動、可怖。

    這些記憶本來一半已經遺忘了,而且由于過度痛苦而幾乎泯滅,如今看見面前出現這個陰沉沉的人影。

    這些記憶頓時又複活了,就好像用隐寫墨水寫在白紙上的無形字迹,被火一烘便一清二楚顯現出來了。

    她仿佛覺得,心頭上一切創傷又裂開了,鮮血直淌。

     “哎呀!”她喊叫了起來,雙手捂住眼睛,渾身抽搐而戰栗。

    “原來是那個教士!” 一說完便洩氣地垂下胳膊,一屁股癱坐下去,耷拉着腦袋,眼睛盯着地,依然顫抖不已。

     教士瞅着她,那目光有如一隻在高空盤旋的老鷹,它緊緊圍繞着一隻躲在麥田裡的可憐的雲雀,悄悄地不斷縮小其可怕飛旋圈,倏然疾如閃電,向獵物猛撲下去,用利爪一把抓住那喘息着的雲雀。

     她低聲呢喃着:“了結我吧!了結我吧!快給最後一擊!” 她心驚膽戰,頭縮在雙肩中間,好比一隻羔羊正等待屠夫緻命的當頭一棒。

     “是我使您厭惡嗎?”他終于問道。

     她沒有應聲。

     “是我使您厭惡嗎?”他又問了一遍。

     “不錯,”她應道,痛苦得嘴唇在抽搐,看上去像在笑一樣。

    “這是劊子手拿死刑犯開心。

    多少個月來,他跟蹤我、威脅我、恐吓我!要不是他,上帝啊,我那是多麼幸福啊!是他把我推下這萬丈深淵。

    啊,蒼天!是他殺了……是他殺了他——我的弗比斯!” 說到這裡,她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擡頭望着教士,說: “呵!壞家夥!您是誰?我做了什麼得罪您啦,您才對我恨之入骨?咳!您對我有什麼怨仇?” “我愛你!”教士喊道。

     她的眼淚霍然打住,目光癡呆,瞅了他一眼。

    他跪了下來,目光似火,緊緊盯住她看。

     “你聽見了嗎?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