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善良的人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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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大,卡齊莫多的眼睛也越瞪越大,閃閃發光,像火焰燃燒。

    末了,鐘樂轟鳴,整座鐘樓戰栗了,從地基的木樁直至屋頂上的三葉草雕飾,梁木啦,鉛皮啦,砌石啦,全一齊發出轟轟聲響。

    這時候,卡齊莫多熱血沸騰,白沫飛濺,跑來跑去,從頭到腳跟着鐘樓一起抖動。

    大鐘像脫缰的野馬,如癫似狂,左右來回晃動,青銅大口一會對着鐘樓這邊的側壁,一會對着那邊側壁,發出暴風雨般的喘息聲,方圓十幾裡遠都聽得見。

    卡齊莫多就站在這張開的鐘口面前,随着大鐘的來回擺動,忽而蹲下,忽而站起,呼吸着那令人喪膽的大鐘氣息,一會兒望了望他腳下足有兩百尺深那人群蟻集的廣場,一會兒又瞧了瞧那每秒鐘都撞擊着他耳膜的巨大銅舌。

    這是他唯一能聽見的話語,唯一能為他打破那萬籁俱寂的聲音。

    他心花怒放,宛如鳥兒沐浴着陽光。

    霍然間,巨鐘的瘋狂勁兒感染了他,他的目光變得異乎尋常,就像蜘蛛等待蒼蠅那樣,伺候着巨鐘晃動過來,猛然縱身一跳,撲到巨鐘上面。

    于是,他懸吊在深淵上空,随着大鐘可怕的擺動被擲抛出去,遂牢牢抓住青銅巨怪的護耳,雙膝緊夾着巨怪,用腳後跟猛踢,加上整個身子的沖擊力和重量,巨鐘益發響得更狠了。

    這時,鐘樓震撼了;他,狂呼怒吼,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棕色頭發倒豎起來,胸腔裡發出風箱般的響聲,眼睛噴着火焰,而巨面鐘在他驅策下氣喘籲籲,如馬嘶鳴。

    于是,聖母院的巨鐘也罷,卡齊莫多也罷,全然不複存在了,而隻成了夢幻,成了旋風,成了狂風暴雨,成了騎着音響騁馳而産生的眩暈,成了緊攥住飛馬馬背狂奔的幽靈,成了半人半鐘的怪物,成了可怕的阿斯托夫①,騎着一頭活生生的鷹翅馬身的青銅神奇怪獸飛奔。

     ①阿斯托夫:英國傳說中的王子,其号角能發出可怖的聲音。

     有了這個非凡生靈的存在,整座主教堂才有了某種難以形容的生氣。

    似乎從他身上——至少群衆誇大其詞的迷信說法是如此——散發出一種神秘的氣息,聖母院所有大小石頭方有了活力,這古老教堂的五髒六腑才悸動起來。

    隻要知道他在那裡,人們便即刻仿佛看見走廊裡和大門上那成千上萬雕像個個都活了起來,動了起來。

    确實,這大教堂宛如一個大活人,在他手下服服貼貼,唯命是從,他可以随心所欲,叫它随時放開大嗓門呼喊。

    卡齊莫多猶如一個常住聖母院的精靈,依附在它的身上,把整座教堂都充滿了。

    由于他,這座宏偉的建築物仿佛才喘息起來。

    他确實無處不在,一身化作許許多多卡齊莫多,密布于這座古迹的每寸地方。

    有時,人們驚恐萬分,隐約看見鐘樓的頂端有個奇形怪狀的侏儒在攀登,在蠕動,在爬行,從鐘樓外面墜下深淵,從一個突角跳躍到另個突角,要鑽到某個蛇發女魔①雕像的肚皮裡去掏什麼東西:那是卡齊莫多在掏烏鴉的窩窠。

    有時,會在教堂某個陰暗角落裡碰見某種活生生的噴火怪物②,神色陰沉地蹲在那裡:那是卡齊莫多在沉思。

    有時,又會看見鐘樓下有個偌大的腦袋瓜和四隻互不協調的手腳吊在一根繩索的末梢拼命搖晃:那是卡齊莫多在敲晚禱鐘或禱告三鐘③夜間,時常在鐘樓頂上那排環繞着半圓形後殿四周的不牢固的鋸齒形欄杆上面,可以看見一個醜惡的形體遊蕩:那還是聖母院的駝子。

    于是,附近的女人都說,整座教堂顯得頗為怪誕、神奇和可怖;這裡那裡都有張開的眼睛和嘴巴;那些伸着脖子、咧着大嘴、日夜守護在這可怕教堂周圍的石犬、石蟒、石龍,吼聲可聞;若是聖誕夜,大鐘似乎在咆哮,召喚信徒們去參加熱氣騰騰的午夜彌撒,教堂陰森的正面上彌漫着某種氣氛,就好像那高大的門廊把人群生吞了進去,也好像那花瓣格子窗睜着眼睛在注視着人群。

    而所有這一切都來自卡齊莫多。

    古埃及人會把他當做這神廟的神;中世紀的人會以為他是這神廟的妖怪;其實,他是這神廟的靈魂。

     ①希臘神話中的女魔,誰被它看見,便立即化為石頭。

     ②這種神話中吐火怪物通常是獅首、羊肚、龍尾。

     ③指早、中、晚三次宣告祈禱聖母的鐘聲。

     因此,那些知道有過卡齊莫多的人認為,今天的聖母院是凄涼的,了無生氣,死氣沉沉。

    人們感到有什麼東西消失了。

    這個龐大的軀體已經空了,隻剩下一副骷髅;靈魂已經離去,空留着它住過的地方,如此而已。

    這就好像一個頭顱光有兩隻眼窩,目光卻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