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宋詩随筆 五

關燈
罕的事。

    兩兩對照,好看煞人。

     林升 生卒年不詳。

    孝宗淳熙時士人,餘無考。

     題臨安邸(1)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2) 【注釋】 (1)臨安:即杭州,南宋都城。

    邸:附有貨棧的旅館。

    (2)汴州:即開封、汴梁,北宋都城。

     【品評】 在回答文學社問什麼是諷刺這一問題時,魯迅道:“一個作者,用了精煉的,或者簡直有些誇張的筆墨——但自然也必須是藝術的——寫出或一群人的或一面的真實來。

    這被寫的一群人,就稱這作品為諷刺。

    ”他又說:“諷刺的生命是真實,不必是曾有的實事,但必須是會有的實情……。

    它所寫的事情是公然的,也是常見的,平時是誰都不以為奇的,而且自然是誰都毫不注意的。

    不過這事情在那時卻已經是不合理,可笑,可鄙,甚而至于可惡。

    但這麼行下來了,習慣了,雖在大庭廣衆之間,誰也不覺得奇怪;現在給它特别一提,就動人。

    ” 北宋的滅亡,原因當然很多,但統治者的荒淫奢侈必居其一;南宋的偏安,原因也很多,但朝野酣嬉,醉生夢死,也必居其一;林升這首見于《西湖遊覽志馀》的詩,所寫正是當時公然的,常見的,誰都不以為奇,毫不注意的社會現象,給他一寫,便覺觸目驚心,令人難以為情,所以是成功的諷刺。

     宋代這類小詩,頗有流傳廣泛、脍炙人口的。

    如《古杭雜記》載:“驿路有白塔橋,印賣朝京裡程圖。

    士大夫往臨安,必買以披閱。

    有人題壁雲:‘白塔橋邊賣地經,長亭短驿甚分明。

    如何隻說臨安路,不較中原有幾程?’”與林升之作,可謂貌異心同。

    又《桯史》載鄭廣事雲:“海寇鄭廣,陸梁莆福間,官軍莫能制,自号滾海蛟。

    有诏勿捕。

    阃以官,隸師阃。

    廣旦望趨府,群寮無與立談者。

    廣郁郁弗言。

    一日,群僚或及詩句,廣曰:‘鄭廣粗人,有拙詩白之諸官,可乎?’衆屬耳,乃長吟曰:‘鄭廣有詩上衆官,文武看來總一般。

    衆官做官卻做賊,鄭廣做賊卻做官。

    ’滿座慚噱。

    ”這些小詩正是當時腐敗政權的絕妙寫照。

     姜夔(1155—1209?) 字堯章,号白石道人,鄱陽(今江西波陽)人。

    慶元三年(1197),進《大樂議》,次年,上《聖宋铙歌鼓吹》,得與禮部試,不第,遂絕意仕途,以江湖布衣終其身。

    他兼工詩、詞、書法、音樂。

    詩詞集今均存。

    《姜白石詩集》有孫玄常箋注。

     除夜自石湖歸苕溪(1)十首選三 細草穿沙雪半消,吳宮煙冷水迢迢。

    (2) 梅花竹裡無人見,一夜吹香過石橋。

    (3) 千門列炬散林鴉,(4)兒女相思未到家。

    (5) 應是不眠非守歲,(6)小窗春色入燈花。

    (7) 笠澤茫茫雁影微,(8)玉峰重疊護雲衣。

    (9) 長橋寂寞春寒夜,隻有詩人一舸歸。

     【注釋】 (1)石湖:太湖的一個分支,位于蘇州和吳江之間,是個著名的風景區。

    範成大晚年退休,就住在那裡。

    苕溪:指姜夔當時住家的湖州,湖州在苕溪旁邊。

    紹熙二年(1191)冬,姜夔到範家作客,住了一個多月,直到除夕才乘船回家。

    (2)吳宮:指春秋時代吳國宮殿的遺址,在蘇州附近,太湖之濱。

    (3)姜夔在石湖所作詠梅詞《暗香》說:“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與此同意。

    (4)千門:指許多人家。

    炬:火把,這裡指過除夕時點的燈。

    這是說,家家點燈迎接新年,将栖息在樹林中的烏鴉都驚散了。

    (5)這句是想象孩子們在惦念自己為什麼還未到家。

    (6)除夕通宵不睡,表示對舊年惜别,叫做守歲。

    這句承上句來,說孩子們不睡覺,是盼望自己回家,而不單是為了守歲。

    (7)這一句點明除夕,過了今夜,就算是春天了。

    (8)笠澤:太湖的别名。

    (9)這句是說山峰為雲氣所缭繞。

     【品評】 唐宋士子,在未能進士及第、從而步入仕途之前,往往憑藉自己的詩文才藝,幹谒權門,奔走江湖,以博取聲名和生活資料。

    這種風氣,在宋末尤為流行。

    這些人被稱為遊士或谒客,其詩被稱為江湖詩。

    他們之中,人品和文才也大有高下。

    姜夔是其中的佼佼者,當世達官名宿對他均極推重。

    如他曾将這組詩寄給楊萬裡,楊回信說:“所寄十首,有裁雲縫霧之妙思,敲金戛玉之奇聲。

    ”而蕭德藻因為欣賞他寫的《姑蘇懷古》一絕,竟将侄女嫁給了他。

     他的詩和詞風格特色有相近處,即都能以清剛之氣寫绮靡之情,從而給人以一種特殊的感受。

    此處所選三首可見一斑。

    第一首寫在範成大石湖别墅住了些時而今離去的留戀之情。

    但不寫離情,隻寫别景。

    别景之中,獨及吳宮遺迹與正開的梅花。

    寫梅花,又不作正面描繪,而隻寫其夜中暗香,均是作者着意之處。

    對景鐘情,則對人之懷想自見。

    第二首寫懷念自己家人,卻從對方着筆,與杜甫《月夜》“今夜鄜州月,閨中隻獨看”相同。

    而柳永《八聲甘州》“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也是如此。

    第三首寫歸途之荒寒,心情之寂寞,以對照方式與上篇互相補充。

     姑蘇懷古 夜暗歸雲繞柁牙,(1)江涵星影鹭眠沙。

     行人怅望蘇台柳,(2)曾與吳王掃落花。

     【注釋】 (1)柁牙:桅竿。

    柁牙高聳,低垂的雲幕似乎從遠處歸來,繞在柁牙之旁。

    (2)蘇台:即姑蘇台,在今蘇州西南的姑蘇山上,春秋時吳王阖闾所建,從上可以眺望太湖。

     【品評】 這首詩是一幅想象與幻想構成,現實與曆史交織的圖畫。

    春秋時代,勃然而興忽然而亡的吳國,許多遺迹至今猶存。

    數百年前的姜夔,處在南宋偏安已久之時,經行其地,自然不能無興亡之感。

    但這感慨,由于它是極其含蓄的,使人簡直不怎麼能察覺出來。

     詩首寫舟行夜景。

    雲在天空随風飄浮,它動,并不是回歸,但詩人卻将人的歸舟和它聯系在一道,認為它之所以圍繞在桅竿旁邊,也是和人一樣,有家可歸了。

    首句寫舟之動,而次句則寫江之靜。

    星影在水,宿鹭眠沙。

    橹聲之外,萬籁俱寂。

    對照十分強烈,但卻都是現實,三句忽由今天道旁柳條,想到昔日吳宮落花,以柳條掃花,既不可能,今天行人怅望之柳,亦決非當日吳宮之柳。

    這當然都是人所共知,但詩人“摅懷舊之蓄念,發思古之幽情”(班固《兩都賦·序》語),卻毫不猶疑地将它們如此這般地绾合起來。

    雖然無理,但卻有情,所以也就能為讀者所欣然接受。

    我們都會承認這一點:排除了想象與幻想,也就沒有詩了。

     翁卷 字續古,一字靈舒,永嘉(今浙江溫州)人。

    生卒年不詳。

    曾登理宗淳祐三年(1143)鄉薦,終于布衣。

    與徐照字靈晖、徐玑字靈淵、趙師秀字靈秀皆同裡,合稱永嘉四靈。

    有《葦碧軒詩集》一卷,今存。

     山雨 一夜滿林霜月白,亦無雲氣亦無雷。

     平明忽見溪流急,(1)知是他山落雨來。

     【注釋】 (1)平明:清晨。

     野望 一天秋色冷晴灣,(1)無數峰巒遠近間。

     閑上山來看野水,忽于水底見青山。

     【注釋】 (1)晴灣:晴天的河灣。

     【品評】 四靈學中晚唐,尤其重視學習姚合、賈島的五律。

    他們用心很苦,而取徑過狹,内涵不夠豐富,始終沒有達到較高水平,形成獨特風格。

    倒是其集中一些寫日常生活的七言絕句意象生動,運筆輕快,更富有吸引力,如這兩首即是。

    再如其頗為人傳誦的《鄉村四月》雲:“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裡雨如煙。

    鄉村四月閑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

    ”所寫也隻是農民日常生活,但一經揭示,但覺勞動場面壯麗非凡。

    發現客觀世界不平常的事物而出色地描寫它,當然會使之成為對人産生魅力的藝術品,但如能在人所共見并知的日常生活中有新的發現,而将其成功地反映出來,也可以獲得同樣的效果。

    翁卷這些詩便是好例。

     趙師秀(1170—1220) 字紫芝,号靈秀,永嘉人。

    宋宗室。

    紹熙元年(1190)進士,任上元主簿,江東從事,高安推官。

    晚寓錢塘,卒。

    所著《清苑齋詩集》一卷,今存。

     約客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1) 【注釋】 (1)燈花:油燈的燈芯久燃成炭,結成花形,叫做燈花。

     【品評】 我國初夏季節的江淮流域,每每有一段較長的陰雨天氣,時值梅子初熟,因稱梅雨天。

    李時珍《本草綱目》說,梅雨又稱黴雨,因為這雨沾在衣服上,易生黑黴。

    這首詩寫一個梅雨之夜,約客對棋,而客人卻失約時的期待心情。

    由于久候無聊,便不自覺地拿起了棋子敲着棋盤,這時,燈芯燃得過久,也恰巧落下。

    這是動作。

    而屋外綿綿不絕的雨聲、蛙聲和屋内斷斷續續的敲棋聲又互相應和。

    這是音響。

    在這動作與音響之中,主人寂寞的心情便準确地透露了出來。

     黃梅成熟時節,不僅雨量偏多,而且又陰晴不定。

    古代詩人很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一點,就各随自己的生活實際寫了出來,對景抒情,如曾纡《三衢道中》雲:“梅子黃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

    綠陰不減來時路,添得黃鹂四五聲。

    ”戴複古《夏日》雲:“乳鴨池塘水淺深,熟梅天氣半陰晴。

    東園載酒西園醉,摘盡枇杷一樹金。

    ”而此詩則寫“黃梅時節家家雨”,寫晴,寫雨,寫半陰半晴,都有其獨特的意趣。

     戴複古(1167—?) 字式之,黃岩(今屬浙江)人。

    終身不仕,浪遊江湖,晚年歸隐家鄉,享年八十餘。

    有《石屏詩集》十卷,今存。

     織婦歎 春蠶成絲複成絹,養得夏蠶重剝繭。

     絹未脫軸拟輸官,(1)絲未落車圖贖典。

    (2) 一春一夏為蠶忙,織婦布衣仍布裳。

     有布得着猶自可,今年無麻愁殺我。

    (3) 【注釋】 (1)軸:織機上支持緯線的部件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