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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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灰白的浪花像活潑的小獸一樣疾速奔跑。

     長嘴的蚊蟲叮咬我。

    我冥思苦想。

    爺爺站起來。

    倒背着手,在我面前踱來踱去,很像一位監考的老師。

    也是情急智生,一條妙計上心頭,我說: “有了!爺爺,我們去雇架直升飛機把您吊進去!” 爺爺搖着頭說: “不好!不好!我怕汽油味!” “你還真難伺候,爺爺。

    ”我不高興地嘟哝着。

    蚊蟲欺我手腳被綁,大模大樣地吸我的血。

     “那麼,用榴彈炮把您打進紅林子,可是好?” “孽畜!”爺爺虬須如虿尾根根幡然上翹,咬牙切齒地罵我,“虧你想得出!把你爺爺當成了肉彈!” “放開我吧!”我胸有成竹地說,“孫子已經想出了一條萬全之策,保您老人家舒服、快樂、滿意!” 爺爺看着我的眼睛,片刻之後,他點點頭,贊賞道:“孫子,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天才!爺爺死也無憾啦!” 爺爺躺在地上,又一次死去。

     我掙脫開荨麻繩子,感覺到胳膊上火辣辣的,荨麻的毒刺紮進了我的肌肉。

    母親她們從河堤上回來了。

    看我喜色滿面,母親知我想出了辦法,也高興起來。

    大家就着燈影,在丁香樹下開飯。

    為了慶賀我這麼快就解決了重大問題,母親親手炒了一盤山蠍子,讓我喝酒。

     山蠍子又焦又香,在我嘴裡嚓啦嚓啦響着。

    爺爺在黑暗中吧咂嘴唇,聽動靜饞得厲害。

    母親說: “爹,甭吧咂嘴啦,想吃就起來吃!” 爺爺灰溜溜地爬起來,羞羞答答地蛇行到桌前,挺不好意思地說: “活了一輩子,還從來沒聞到過這麼香的東西。

    ” 母親有些不高興,說: “爹,您好沒記性!這山蠍子,您吃了沒有二百斤也有一百斤,活着時您誇孝子誇賢孫,一死了,就翻臉不認賬,扒出您的腸子來看看,隻怕還有一窩蠍子沒消化完哩!” 爺爺臉上沒光彩,吞了十幾條蠍子,一句話不說,走到黑影裡,再次死去。

     一隻橘黃色的鴿子撲棱棱地在我們頭上打轉。

    母親說: “河北來信了。

    ” 斜眼的九姑舉起一隻手,讓鴿子落在她的手掌上。

    她把它托到燈光裡。

    鴿子挺着一個圓溜溜的球胸,咕咕地低語着,雙眼像兩顆金星。

     母親從鴿子腿上解下信來,展開,就着燈光閱讀。

    我剛把頭湊上去想看看信上寫的什麼,母親卻把信放在燈火上點燃了。

    信紙變成了灰燼,母親說: “你姥姥家來信,明天,你小老舅過河來吊喪。

    ” 爺爺在黑晤中插嘴道: “真是好親戚!” 母親說: “爹,沒有您說話的資格!” 爺爺不言語啦。

    母親喂了鴿子幾隻山蠍子,拍拍它的球胸,鴿子箭一般向夜空中射去,皎皎的月光裡,傳來一陣盧盧的鴿哨聲。

     一夜無話。

    有話也不多。

    大家都睡覺,爺爺一人耐不得寂寞,每隔一個小時就來敲一次我的窗戶,名義上是與我商量明天的事,實際上是無話找話,弄得我無限煩惱,忍不住對他發起了壞脾氣。

    爺爺悲涼地說: “俗話說得好,‘死知府不如隻活老鼠’,果然不假。

    活着時是爺爺,死了是孫子!” 想想爺爺的話,也覺得有道理。

    我暗下決心,要是爺爺再來跟我談話,我一定跟他耐心交談,決不用惡言暴語沖撞他。

    但爺爺再也沒有來。

    我在半睡半醒中,聽到他在院子裡整夜出溜,還把丁香樹搖晃得嘩嘩啦啦響。

     天一放亮,小老舅就來了,就像前邊說的一樣,他患有嚴重的氣管炎,哮喘不止,嘴唇青紫,目光呆滞。

    兩個大葫蘆一前一後搭在肩頭,他是借助了葫蘆的浮力才泅渡過來,河裡洪水滔天,漩渦都如鬥大,水裡還有很多兇狠的老鼈,而且他還有嚴重的恐水症,所以他能過來是很不容易的。

    因此我們把小老舅舅奉為上賓。

    我們讓他坐在爺爺屍體旁邊的楸木杌子上,給他喝開胃驅寒的茴香酒。

    他也毫不客氣,喝了一碗又一碗。

    母親稱贊他帶來的那七朵特大玫瑰花。

    河對岸的玫瑰為什麼這般大?河對岸的玫瑰為什麼這樣紅?為什麼這樣紅?紅得好像燃燒的火。

    七枝花總重三斤八兩,十六兩為一斤,試問:每枝花重多少斤? 3斤8兩=56兩 56(兩)÷7=8(兩) 8兩=半斤 答:小老舅舅從河對岸帶來為爺爺插屍的玫瑰花每枝平均重半斤。

     我嚴肅地告訴母親: “娘,每枝花重半斤!” 母親吃驚地伸出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