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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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大号叫做李歡喜,給生産隊裡喂騾子。

    騾子用堅固的大牙,咀嚼着谷草的結節,炒黃豆的味道直透我們的肚皮,引起腸胃的痙攣。

    這是怎麼回事? “冤枉啊!阮書記!您老人家明察善斷,不該我老頭的事啊……” “狡猾!”阮書記威嚴地說:“吊起來!” 白楊樹上早安裝好了定滑輪。

     兩個民兵拉着繩子,老七頭吱吱喲喲升了空。

    人被吊起時,為什麼要使勁低着頭?人被吊在高大的白楊樹上時,鼻子裡為什麼要蹿出黑色的血? “你說不說?”阮書記問。

     “冤……枉……啊……” 阮書記做了個手勢。

    兩個拽着繩子的青年民兵同時把手松開。

     老七頭掉在地上啦。

     裡格龍格裡格龍……适才聽得司令講,阿慶嫂屁股害癢癢…… 參謀長為俺看了病,診斷結果是痔瘡……裡格龍格龍……這小刁一點面子也不講,不由俺老胡怒滿腔……摘自革命樣闆戲《沙家浜》第十二稿。

     老七頭掉到地上後,圍觀的群衆便齊聲高唱起上邊摘錄的戲文,連胡琴演奏的“過門”也由嘴哼出來。

    一時群情振奮,場面十分紅火。

     阮書記大聲說:“你老實交代!” 地上沒動靜。

    一個民兵彎下腰去試試老七頭的鼻子,直起腰來說:“阮書記,他已經斷氣啦!怎麼辦?” 阮書記說:“放到大鍋裡煮爛了,埋到蘋果樹下,上等的肥料。

    ” 阮書記還說便宜了這條老狗。

     抓我來的兩個民兵向書記請示:“書記,這個小崽子怎麼辦?” “他犯了什麼罪?”阮書記問。

     “他偷地瓜吃,偷花生吃,偷蘿蔔吃。

    ” 阮書記冷冷地打量着我,又冷冷地說:“這樣的小雜種,留着也是禍害,拉到白楊樹下去斃了吧!” 群衆歡呼起來,十幾個小腳的老太太從人群中擠出來。

    她們一個個塗着胭脂抹着粉,嘴唇上刷了一層紅漆。

    來到八仙桌前,她們就開始脫衣服,脫得隻剩一條三角小褲衩,小褲衩都是用鮮豔的紅綢子縫的。

    脫完了,每人腰裡紮上一條紅綢子,一手扯着一塊綢子角。

    哐采哐采哐采……鑼鼓響,好熱鬧!祖國大地紅爛漫,好看好看真好看,這就扭起秧歌來啦。

     我雖然死啦,但還牢記着若幹年前這場好戲。

    老太太們有胖的,有瘦的,胖的一肚子脂,瘦的一身骨頭。

    有的奶子像大水罐,晃蕩晃蕩的;有的奶子像空口袋,耷拉到肚臍下;有的奶子沒了,隻剩下兩個大奶頭子貼在肋條上。

     我雖然現在早不活了,但還是知道這群跳舞為我送終的老太太後來都被餃子撐死啦!活該,誰讓她們撈着不花錢的餃子就猛吃呢! 就在老太太們的輕歌曼舞中,兩個民兵把我架到大樹下,告訴我不許亂動彈,然後他們就走啦。

    等了好長時間,還沒動靜,我有些着急,轉身回去,看到在離我五十米的花生地裡,四個民兵正在挖掩體呢。

    抓我來的民兵高叫:“回過頭去——不許偷看——!” 我面對楊樹的粗幹,研究着粗糙的樹皮。

    越看越有趣,這些乍一看疤疤瘌瘌的樹皮,原來都是美好的圖畫:山,水,鳥,狗,馬,羊,眼,鼻子,房子……什麼都有。

    樹皮突然進裂,露出了白茬子,纖維崩斷,滲出了樹汁。

    好久我才聽到槍響。

    我下意識地轉身,迎面就是一道奪目的藍光,耳朵裡嗡一聲響。

    響聲愈來愈尖愈細,像一縷藍煙袅袅上升,升到高空中,彙合成一個團體,成為一個新的輕清的生命,我獲得了自由,我獲得了幸福,我獲得了歡樂。

    在我周圍,舒緩地騰挪着千萬匹金黃色的天馬。

    它們的脖子彎曲好像點水的天鵝,堅實的利蹄劈斬着輕清的煙霧……如果我躍上一匹天馬,它就會把我馱到九重天上去,但我眷戀着地上的風景,想看看被靈魂抛棄的我的肉體是什麼樣子,挂念着還在稻草垛裡說夢話的孿生兄弟。

    我堅決地墜落在地上,落到狂舞的老太太之間,她們竟然看不到我!這個發現使我欣喜若狂! 我揪住一個老太太的長奶子,用力撕了一下子。

    她叫喚了一聲,嚷道:“誰撕我的奶子?”她轉着圈尋找撕她奶子的人。

    我忍不住嗤嗤地笑起來。

    老太太掄起巴掌對準笑聲打過來,我輕輕一歪身體就閃過去了。

    為了教訓她,我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