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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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恭畢敬地為我爺爺叩了三個頭。

    最隆重的儀式開始了。

    自從把皮團長送進紅樹林之後,再也沒有過隆重的葬禮。

    戰亂年代,死人如麻,哪有許多講究?爺爺死在太平歲月,風調雨順,莊稼十成,豐衣足食,人體康健,所以才有此财力和鑒賞死亡儀式的優雅态度。

     人們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我喊: “禮畢!” 她們才極不情願地站起來。

     我把埋藏在綠草與鮮花之間的三串大鞭炮摸出來,命令與我同輩的也就是堂叔兄弟: “八十、秋田、玉錢,每人一挂鞭炮,拴到馬尾巴上去。

    ” 他們三個很興奮,從我手裡接了鞭炮。

    馬兒嘶鳴起來,都張着大嘴龇着雪白的長牙,斜眼睥睨着我的三位黑不溜秋的堂叔兄弟。

     “快拴!”我毫不客氣地催逼着。

     他們的興奮變成了膽怯,捧着鞭炮的手瑟瑟地抖着,畏畏縮縮不敢近前。

    但到底是在一寸寸地向着馬兒尾巴靠近。

    馬尾都夾在雙腿之間,嘶鳴聲愈演愈烈。

    秋田的手剛剛觸到馬尾,那匹馬就暴躁地揚起蹄子來,把含着芒硝的林邊浮土踢騰起,一團鹹酸苦辣的煙霧迷住了衆人的眼睛。

    爺爺在拖車上扭動着身體,看樣子十分焦急。

     我更是焦急,因為,如果此計不成,整個計劃就泡湯,喪失了我個人威望事小,執行不了爺爺的遺囑事大。

    三個堂叔兄弟畏難如虎,捂着眼睛避到上風頭去。

    我不由惱怒起來,正想怒罵時,恰好看到一個十八歲的妹妹掩口而笑。

    正應了福至心靈的話,我大聲命令三個最漂亮的堂叔姐妹,掩口胡盧那位首當其沖: “牡丹、薔薇、芍藥,你們三個,快快上去,每人抱住一個馬頭,把嘴貼到馬耳朵上,随便說點親熱的話。

    ” “好啊!”三姐妹歡呼着雀躍着,宛若三團彩色的、香氣撲鼻的小旋風,撲到三匹馬的頭上。

    馬兒們咴咴叫着,彈動着輕松愉快的蹄子,與我的姐妹們耳鬓厮磨着。

    我對三個堂叔兄弟打了一個暗号,他們心領神會,彎着腰跑上去,把鞭炮拴在馬尾上。

    三姐妹與三匹馬玩得高興,我讓她們繼續玩。

    我吩咐幾十個男人排成兩行,都手持利器,猶如皂役排衙,非逼着馬兒們向正前方——紅樹林子的方向前進不可。

     我跳下拖車,手持電子打火機,匍匐到馬尾後,嚓嚓嚓連續打火,打火機連個火星也不冒,真讓人六髒如焚。

    隻好扔掉打火機,爬出來,向送葬的人們讨火種,隻讨到半根白頭火柴和一塊擦火紙。

    又爬進去,用袖子遮掩着,點着火,飛快地點燃三串爆竹的引信,一個滾出來。

    高叫:“姐妹們,放了馬頭快快逃跑!” 她們竟然與馬兒戀戀不合,纏纏綿綿很有感情的樣子。

    鞭炮在馬腚上爆炸了,硝煙滾滾,紙屑橫飛,爆炸聲尖利刺耳。

    三匹馬同時昂起頭,她們吊在馬脖子上,馬擁擁擠擠往前翻滾。

     “快松手,滾出來,你們這些混蛋女流氓!”我跺着腳吼叫。

     手持利器的人們嗷嗷地叫着。

    馬拉拖車往前沖,兩個姐妹被甩回來,像繡球一樣在草地上滾。

    一個妹妹被卷在馬蹄下,就是掩口胡盧那個,她叫牡丹。

    牡丹必死無疑啦,誰是殺人兇手?她的娘——大耳朵八嬸,絕不會善罷甘休,我感覺到災難的威脅。

    老天保佑,拖車過後,她站起來,身上毫毛無傷,朝着我掩口胡盧而笑。

    這個浪貨,壓死你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馬兒們騰雲駕霧般向紅樹林子沖去。

    “驚馬如電,歪船似箭”,又是大下坡,拖車上蜂蠟與草皮摩擦生熱熔化,滑到不能再滑。

    馬兒騰雲拖車駕霧,鮮花和綠草都向着我們傾斜,好像眷戀我們。

    馬鬃飛揚鞭炮響,拖車和爺爺通通呼嘯着,直飛進紅樹林子中央去啦。

     紅樹林子裡哈哈喇喇一陣巨響,然後是十分的沉靜。

    良久,才有一隻黃鹂鳥夢呓般啼叫起來。

     我哭啦,因為,這樣轟轟烈烈的大事,每個人一輩子不太可能幹出第二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