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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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時的情景:它們浮到湖水的表層,這時它們的身體膨脹到最大,色彩也最鮮豔。

    靜止一會兒。

    嗤嗤的噴氣聲響起,每條美麗怪魚的身體上都有四個孔往外噴氣,在水中沖激起四股疾速的水泡。

    與此同時,美麗怪魚像皮球一樣在湖水中團團旋轉。

    幾百隻、也許是幾千隻美麗怪魚在湖水中團團旋轉着。

    湖面上奇光散射,水珠進濺,噴水聲彙成優美的音樂。

    一些藍色的小飛蟲飛過來,紛紛掉進湖面上這些閃爍着奇光異彩的小漩渦裡。

    美麗怪魚洩了氣,變成了癟皮囊,慢慢地沉到湖底。

    縣政府資源考察隊的那位戴眼鏡的陳姑娘告訴我:這是魚類中一個從沒被發現的新種,世界珍貴稀有魚類。

    她們把這種魚命名為:高密東北鄉彩球魚。

    這種魚的生存過程就是一個不問斷地充氣洩氣、浮起沉下的過程。

    她們認為,彩球魚浮到水面于洩氣的同時散發奇光異彩的行為的目的是捕食與交配。

     在湖邊上,與縣政府資源考察隊的邂逅使我們歡欣鼓舞。

    我們輪番擁抱着,興奮得流出了眼淚。

     掐指一算,她們最後一天住在紅林子外邊的白色帳篷裡,彈着琵琶在帳篷外跳舞的情景,距今已有三年。

    那時我是她們帳篷裡的常客,她們逼着我給她們講述有關高密東北鄉食草族的曆史和有關紅樹林子的神秘傳說。

    我其實并無講故事的興趣,我的興趣是跟那三位女考察隊員接近,接近的方式是講故事。

    那三位女考察隊員一個賽一個的風騷,我已經坦率地說過一次。

    其實也不見得就是風騷,我所謂的風騷是指她們文化高相貌好,不拘小節,爽朗脆快,令人開心。

     她們在帳篷裡光着脊梁,隻穿一條小褲衩:三個女考察隊員隻穿着三條小褲衩,一條紅褲衩,一條綠褲衩,一條黑褲衩。

    褲衩都緊緊地箍在她們的大腿根上,愈顯得六條腿修長油滑,好像六條大鳗魚。

    聽我講故事時她們出神入化,六隻大眼锃亮,像六盞電燈泡子。

    那三個男人,一個帳篷外燒開水,一個持筆往本子上抄寫什麼東西,另一個用錄音機錄我的故事。

    這裡沒有男人的嫉妒心理也沒有不健康的情欲。

    如果有一點點情緒的騷動,那并不是她們的肉體引起,而是那三條色彩強烈的褲衩引起。

    後來她們就脫掉了褲衩,我穿着衣服反倒局促不安起來;我不脫掉衣服就是對她們的侮辱,于是便趕緊脫掉衣服,大家都赤身裸體,無牽無挂,猶如初生的嬰兒。

    我把我知道的全講了,一邊講一邊整理拔高。

    她們對我的評價很高。

    她們說我所講的每一句話都增強了她們進紅樹林子考察的信念。

    臨行那天,我趕到帳篷邊為她們送行。

    但帳篷沒有了,地上隻留下篝火的餘燼和一堆空罐頭盒子,一群黑螞蟻在搶食罐頭裡殘餘的魚肉渣滓。

    但我堅信她們是進紅樹林子裡去啦。

     一個瞎子彈着三弦在縣城的青石闆道上坐着賣唱,石闆縫裡生着一些頑強的毛谷纓,蜥蜴在他腿縫裡休憩。

    他唱着一個小馬駒的故事,也唱着一個考察隊員在紅樹林子裡漫遊的故事。

     她們邀請我們到帳篷裡去休息,吃東西。

    我正好感覺到既疲乏又饑餓,她們的邀請正合着我的心意。

     兒子嘟着嘴,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因為碰到了這些朋友,我的孤獨感減緩,對兒子的依賴感也減輕。

    我的腰杆有些硬,說話的腔調裡又滲出了家長和主子的味道: “青狗兒,姑姑們叫我們去帳篷裡去休息、吃東西,你去還是不去?” 青狗兒撿起湖邊那些有着刀鋒一般利刃的花花石片,憤怒地打擊着湖面上那些陀螺般團團旋轉、激起雪白水花、煥發奇光異彩的彩球魚。

    他打得很準,每一塊石片都注定要把一隻彩球魚打成兩半。

     破裂的彩球魚的腔子裡洩出花花綠綠的鮮血,漶在水面上。

    一股股腥甜的味道随着破裂彩球魚的增多而濃烈起來。

     “你去還是不去?!” “去幹什麼?去看你們剝成光腚猴子耍流氓?呸!”青狗兒鄙視地說。

     我分明記得,我與她們赤身裸體讨論曆史時,青狗兒還是個吃奶的孩子,他何以得知? 青狗兒冷笑一聲說: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的臉漲紅了。

    我無法否認,生養出這樣一個兒子是天大的不幸。

     “你想捏死我?晚啦!”青狗兒緊逼着我的思想說。

     他繼續着殘酷的行為:用尖利的石片把浮到湖水上交配的彩球魚打成兩半。

     一位冗長臉兒修長眉毛嘴唇嬌豔肥大的女考察隊員跑過去,攔腰抱住青狗兒,把他舉起來,說: “這是珍奇魚類,比鑽石還寶貴,要保護,不許殺害!” 青狗兒在她懷裡,瞪着眼說: “這魚是你們家的?” “這是國家的珍寶!” “狗屁!”青狗兒出言不遜,罵道,“我殺了你這個臭婊子!” 青狗子舉起石片,在考察隊員臉上剮出了一條大口子,嘩嘩啦啦往外流血。

     女考察隊員舉起青狗兒,擲到湖水裡。

    一群彩球魚包圍上去。

     我嚎叫了一聲。

    要不是兩位女考察隊員拽住我的胳膊,我一定跳到湖裡去啦。

    她們說: “這樣的破孩子要了幹什麼?” 她們像綁架一樣把我拖到架在湖邊的帳篷裡。

    那位臉上受傷的女考察隊員跟着我們進了帳篷。

    她的臉上還流血。

    兩位女考察隊員一個勁地揉搓着我的手,焦急地向我打聽着縣裡的情況,我說我通通不知道。

    受傷的女考察隊員打開保健箱,找出一塊長條形的橡皮膏,貼到傷口上。

    血不流了,但她的嘴巴被橡皮膏牽扯,呈現出溫柔的傾斜狀。

    我馬上回憶起若幹往事。

     三個女考察隊員不由分說地剝掉了我的衣服。

    她們自己也飛快地剝掉衣服,她們說: “穿着衣服,總是妨礙說話。

    ” 我确實有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