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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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頭三隻高昂,前蹄舉起;半張的馬嘴裡發出嘶啞的咆哮,馬唇上沾着泡沫。

    慣性又使油滑的拖車在草皮地上滑行了十幾米,才停下車。

    我跳下拖車,回頭張望,見草地上出現了一條平坦的道路,路上全是被拖車壓倒的綠草和黃花。

     送葬的人氣喘籲籲地追上來。

    小腳女人們很可憐;患哮喘症的小老舅舅更可憐,臉黃了,眼綠啦,唇紫着,張着黑洞洞的大嘴,輔助鼻孔喘氣。

     小老舅舅頗為幽默地說: “幹巴金豆大外甥噢——噢——噢——好像一場馬拉松噢——噢——噢——鬼子還沒進村哪噢——噢——噢——慢點跑馬中不中噢——噢——噢——” 我說中中中,小老舅舅您可以騎到馬上或是坐到車上,路途還遠着呢到達紅樹林子。

     小老舅舅既不坐拖車,又不騎駿馬;人各有志,不得勉強。

    為了不使他這遠來的貴客喘死在路上,我拉住馬缰,控制着速度。

    馬兒因不得随心所欲奔跑而情緒煩躁,身體扭動,步伐淩亂。

    蜜蜂追随着我們飛舞,鳥兒在我們頭上盤旋。

    有話即慢,無話即快,簡短地說,馬拉着拖車已經來到紅樹林子邊緣。

     這是個低窪的地方,四面八方的水都往這兒彙集。

    我們猜想茂密的樹林深處,一定有着積水的大淖子,因為樹林子深處經常有袅袅的水汽上升,彙集成華蓋般的雲團,然後就落雨,清冷的、腐敗的水汽随風蕩漾到草原上,向我們傳達着魚鼈蝦蟹們和大量莫名其妙的水生植物的信息。

    紅樹林子究竟有多麼大?誰也說不清。

    有好事者曾想環繞一周,大概估算出紅樹林子的面積,但沒有一人神志清醒地走完一圈過,樹林子裡放出各種各樣的氣味,使探險者的精神很快就處于一種虛幻狀态中,于是所有雄心勃勃的地理學考察都變化為走火入魔的、毫無意義的精神漫遊。

    這且不說,還有一些迷誤進樹林深處、永不出來者,每逢陰雨天氣,空氣濕潤,氣壓陡增,我們常常能聽到這些迷途者發出的呼救聲。

     這片富有神秘色彩的樹林子,知道者不覺為奇,不知者更不為奇。

    近年來,為了脫貧緻富,縣政府裡組織一些人進樹林子去調查資源,準備把這裡開發成旅遊區,廣泛招徕中外遊客。

    我們對此是不歡迎的。

    萬幸的是,那支三男三女的縣政府資源考察隊,進了紅樹林子之後就如泥牛人海,再也沒有消息。

    想想也是很可惜的,那六個人,除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半老頭外,其餘五個俱是風華正茂的青年。

    那三位女人,一個賽一個的風騷,真可惜真可惜。

    男的死了也就罷了,那三個女的應該留給我們當老婆,為我們繁殖肌肉豐滿、頭腦發達的後代。

    她們是在一個早晨走進紅樹林子的,當時的情景曆曆如在眼前……馬兒們不安地彈着蹄子,因為載着爺爺屍體的拖車已經停在紅樹林子邊緣。

    一溜傾斜的大順溜坡,那些紅色的柔弱枝條在霞霭中搖擺着。

    戴着毛冠的美鳥在枝條上打秋千就暫且不提了,提請你們注意的是我們司空見慣的小“話皮子”,這是一種比黃鼠狼略小、比鼹鼠略大、貓面鼠身、顔色金黃、伶牙俐齒善做人語的、極端可愛的小動物。

    查遍動物學的大小辭典,也找不到這種小動物的條目。

    我們呼它們為小話皮子。

    它們會說人話,哼哼嘤嘤的,像小耳機子一樣。

     它們經常趁着月夜跑到村子裡去,在樹枝上、牆頭上婆娑而舞。

    玩到高興處,它們就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我兒子跟小話皮子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他虐待小動物,對小話皮子卻特别友好。

    小話皮子也不提了。

    馬兒們腋下鑽進了吸血的牛虻,它們煩躁不安。

    我也很焦急,那些前來送葬的人竟然漫步在草原上的香花毒草之間,好像春遊一樣。

    忍不住我怒吼起來: “喂——快點走啊!你們安的什麼心腸?是不是想耽誤我爺爺的好時辰?” 她們又飛跑起來,終于氣喘籲籲地聚在了拖車周圍。

    我發号施令,讓她們統統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