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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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記憶裡,他們的衣服又短又瘦,扣子把扣眼撐得很緊,随時都可能脫落。半截生着纖纖細毛的胳膊從袖子裡伸出來,四隻大手,一陣陣哆嗦着,像四隻傻乎乎的小動物。我還記得他們頭上生着柔順的黃頭發,唇上生着柔軟的黃胡須。總之在我的印象裡這是兩個處處顯示出局促不安、心事重重的青年。

    那時候我重複着上邊的問話。

    聲聲逼得緊,他們是非回答不行了。

    “我是大毛。”

    “我是二毛。”

    “我是二毛的哥哥。”

    “我是大毛的弟弟。”

    “我們是雙胞胎。”

    “母親一胎生了我們倆。”

    “她一生下我們就死了。”

    “我們父親這樣說。”

    “是不是母親一生下我們就死了?這僅僅是個傳說。”

    “也可能沒生我們時她就死了?這僅僅是個傳說。”

    “她可能被人給強奸啦。”

    “她可能被人給暗害了。”

    “現在我們站在這裡看湖裡的風景。”

    “湖裡的風景很好看。”

    “看完了風景我們要到湖那邊去。”

    “我們要遊到湖那邊去。”

    “我們的爹昨晚死啦。”

    “他死啦還睜着眼睛。”

    我聽說他們倆經常處于一種如醉如癡的狀态。你對我說過,從他們剛剛能站立行走那天起,他們的眼前,就周期性地出現一個陌生的女人的身影。她披散着頭發,臉皮緊緊地貼在顴骨上,好像輕輕一劃就會繃裂。這個女人站立在黑暗的牆角上,悲悲凄凄地注視着他們。有時候她還會發出一聲奇怪的抽泣聲:咯——咯——咯——,好像患胃潰瘍的病人在饑餓時發出的聲音。每逢她站在黑暗裡若有所思地注視着他們時,寒冷便如潮滾滾而來,使他們的牙齒不由自主地叩擊。她是個什麼人呢?随着年歲的增長,兄弟倆猜測到這個女人就是他們的母親。她有時候敞着懷,胸脯上的一道道抓痕觸目驚心,血腥味煥發出來,令他們的恐怖更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