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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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我們赤裸裸地坐在一起,我的心境立刻就變得異常甯靜而溫馨,逝去的往事像源源不斷的流水湧到了我的嘴裡,話語自動地跳出來,根本用不着我費盡心思去尋章找句。

     正說得熱鬧,青狗兒渾身流着水站在帳篷門口,手裡提着一條用阿菩樹的肉質枝條擰成的鞭子,陰鸷地冷笑着說: “臭婊子們!臭大糞!我就知道,你們隻要鑽進帳篷就要裝神弄鬼!” 我又羞又惱,抄過一件汗衫就往頭上套。

    青狗兒攔腰打了我一鞭,幾乎把我打成兩截。

     “今天,我要替俺娘報仇雪恨!”他咬牙切齒地說,鞭子在他手裡扭動着,由綠色變成紅色,由紅色變成紫色,由紫色變成藍色…… “青狗兒,我沒幹壞事啊!” “丢人!”他一鞭把我手捧着的那件汗衫打成兩片,像用剪刀鉸開一樣齊的茬口。

     “你睜開眼睛看看,這是誰的汗衫?”青狗兒嘲笑我。

     我一隻手拿着一片紅色的汗衫,汗衫上洋溢着受傷的女考察隊員豐滿乳房的氣味。

     “你穿上衣服,”兒子命令我。

     我穿上衣服。

    我一穿上衣服,女考察隊員就顯得局促不安,紅暈上了臉,連乳頭都漲紅啦。

    她們也慌慌張張地找衣服。

     兒子笑着說: “爸爸,你看看我怎樣教訓這些臭娘們!” 他掄起毒蛇般的鞭子,瘋狂地抽打着女考察隊員們。

    一鞭一道血痕,一鞭一聲巨響。

    女考察隊員們被抽得遍地翻滾,鬼哭狼嚎。

     我跪在青狗兒面前,替無辜的女考察隊員們求情。

     他把鞭子纏到腰上,餘恨未消地說: “滾起來吧,要不是我爸爸下了跪,我非把你們的屁股打成八百六十瓣不罷休。

    ” 女考察隊員們都把頭埋在金絲黃草裡,她們的脊背腫脹,紅道紫道,赤身裸體就跟穿着花格子衣服差不多啦。

     我轉眼看着腰束毒蛇鞭子、戗立着一頭亂發、小妖一般的兒子,心裡洶湧着兩種感情:一種是對兒子的仇恨;一種是對女考察隊員們的深深的憐憫。

    我想,一個人要是喪失了人性,哪怕是個孩童,也會幹出比野獸兇殘百倍的壞事。

     “對你們必須這樣!”兒子憤怒地駁斥着我的想法。

     他不但監視着我的行為,而且監視着我的思想。

    早知如此,何不—— “你休想!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休想!”他拍拍腰間的鞭子,又補充道,“用李大媽的話說就叫做:”同志,晚啦!“‘ 女考察隊員們摟抱在一起,互相舔舐着身上的鞭痕,那一道道鞭痕就像彩色的奶油一樣被飛快地舔光啦。

     她們美麗光潔的肉體重新展現在我的眼前,還是一個賽過一個的體态風騷、容貌姣好。

     “阿姨們,你們快穿衣裳,我爸爸動了邪念啦!”青狗兒調皮地說。

     女考察隊員用鮮紅的舌尖抿着嘴唇,慢騰騰地穿衣服。

    穿了小件穿大件,好像總也穿不完,好像要把全世界的衣服都套到身上一樣。

     她們的态度轉變與我兒子的态度轉變都讓我迷惑不解。

    兒子在她們懷抱裡竄來竄去,摸摸這位的乳房,親親那位的脖子,好像兒子見了娘一樣。

    我孤零零地站在一邊,感到從沒有過的尴尬。

     在離帳篷不遠的樹叢裡,停泊着三位男考察隊員的屍體,他們的屍體用一層層樹皮包裹着,翹首翹尾,好像三條小船。

     我們跟随着女考察隊員們尋找那種白色的小蘑菇時,發現了男考察隊員們的屍體。

    不唯我大吃一驚,連女考察隊員們也大吃一驚。

     據她們說,進了紅樹林子的頭一天,她們就與他們走散了。

    當時她們三人哭得死去活來,感到塌了半邊天。

    她們費盡心思尋找他們,自然沒找到。

    幾天後的一天,一架直升機出現在湖面上空燦爛的陽光裡,螺旋槳撲撲棱棱地旋轉着。

    直升機緩緩地降低高度,機器掀起的彩色狂風吹皺了湖水。

    三個女考察隊員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失蹤的三位男隊員坐在直升機裡。

    她們興奮得哭了起來。

    直升機落地支架上綁着巨大的浮筒,看樣子準備在湖面上降落。

     “後來呢?”我焦急地問。

     腮上貼着膠布的女考察隊員歎息一聲道: “直升機紮到湖水裡去了。

    ” “人哪?” “飛機都紮了下去,人還能跑了嗎?” “可是他們的屍體是誰打撈上來的?又是誰用樹皮把他們包裹起來的?” “打撈他們屍體的人包裹了他們,包裹他們屍體的人打撈起來他們。

    ” 沒想到臉上貼膠布的女考察隊員如此巧妙地回答了我提出的問題。

    事情确實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複雜。

     兒子跟女考察隊員的關系已經十分融洽。

    他在她們身邊穿來穿去,拍拍屁股抱抱腿,摟着脖子親親嘴,全是孩子的鬼把戲。

     我彎下腰去,逐一觀察着三位男屍的臉。

    樹皮色如松香,雖然很厚,但光線能透進去。

    這三個人無疑成了三個巨大琥珀的内核,千年萬年都難以腐爛了吧?難道這會是樹皮嗎?不是樹皮那些清晰的紋路如何說明呢?他們的神色都很平靜,看來被包裹之前他們并未遭受太多的痛苦。

    我用指頭彈彈,他們的外殼堅硬,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們從阿菩樹下采了許多像大拇指那般大的潔白小蘑菇,放到一隻鋼精鍋裡,點燃了火。

    女考察隊員們用的火柴是她們自己制造的,火柴頭是硫磺顔色,火柴梗好像是阿菩樹的細枝做成的,充當木柴的,是包裹男考察隊員的那種像樹皮的東西。

    藍色的火苗舔着鍋底,一點煙也沒有。

    我們嗅着香噴噴的火味。

    鮮蘑菇的味道從鍋縫裡溢出來。

     太陽又大又紅,貼近了湖水,成群結隊的天鵝從高空下降,落到湖裡。

    血紅的湖水和太陽的紅光交相輝映,把天鵝們都染紅了,它們的脖子像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