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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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四十歲的四老爺已經九十歲,盡管每日嚼草,他的牙關也開始疏松了。

     四老爺送走衆人,從櫃台裡的擱闆上抄起一把利斧,搬着一條高凳,站在槐樹下,天上星河燦爛,群星嘈嘈雜雜,也象一群蝗蟲。

    他站到闆凳上後,看到星星離自己近了,星光照耀着懸挂在一根橫向伸出的樹杈上的橢圓形的瓜美和紡錘形的絲瓜。

    它們都不成熟,纏繞在一起的瓜簍蔓上混雜開放着白色成簇的瓜葵花和淺黃色、銅錢大小的絲瓜花,四老爺當然也嗅到了它們幽幽淡淡的藥香。

    四老爺舉斧砍在樹杈上,枝葉花果一起抖動。

     持着什麼武裝去找奸夫,是四老爺整整考慮了一個下午的問題,選擇這根枝丫衆多的槐樹杈子,充分顯示了四老爺過人的聰明和可怕的幻想能力,它使企圖奪門逃跑的銀鍋匠李大人吃盡了苦頭。

     四老爺手持武器,懷揣着一盒價格昂貴、平日不舍得使用的白頭洋火,輕捷地溜出藥鋪,穿過一條陰暗的小巷,伏在牆頭扁豆藤葉上的幾十隻蝈蝈唧唧的叫聲編織出一面稀疏的羅網,籠罩着四老爺的秘密活動。

    大門上的機關是很簡單的:一根折成魚鈎形的粗鐵絲從門的洞眼裡伸進去,勾住門闩,輕輕一撥就行了。

    這點點細微的聲音隻有那隻老貓能聽到。

    為了防止開門時的響聲,四老爺早就在門的軸窩裡灌上了潤滑油,大門無聲無息地被打開。

    四老爺雙手端着那根前端杈丫豐富的樹杈子,一腳就踢開了堂屋房門,沖進堂屋,房門也被踢開。

    屋裡發出四老媽從美夢中被驚醒的尖聲喊叫,這時四老爺卻屏住呼吸,雙手緊緊地握住槐樹杈子對準洞開的門。

    他的眼睛因激怒發出綠色的光芒,象貓眼一樣,那天晚上四老爺能看清黑暗中的所有東西。

     走進大門之前,四老爺為避免打草驚蛇,進行了一番精心的偵察。

    他首先在廁所裡的茅坑邊上看到了锔鍋匠的家什和扁擔,這時他的憤怒使他渾身顫抖。

    他咬緊牙關止住顫抖,蹑腳潛到窗戶外,仔細地辨别着屋裡的動靜。

    兩個人打出同樣粗重的呼噜(四老爺說四老媽打呼噜吵得他難以成眠也是導緻他厭惡她的一個原因),傳到她的耳朵裡他差點要咳嗽出聲來,緊接着他就踢開了兩道門,手持着槐樹杈的四老爺站在房門外,好象一個狡詐兇狠的獵人。

     锔鍋匠李大人即便是虎心豹膽,在這種特定的時刻,也無法保持鎮靜。

    他順手拖起一件衣服,懵懵懂懂地跳下炕,往堂屋裡沖來。

    四老爺觑得親切,把那蓬樹杈子對着他的臉捅過去。

    一個捅,一個撞,一個是邪火攻心,一個是狗急跳牆,兩人共同努力,使當做武器的槐樹杈子發揮出最大威力。

     四老爺感覺到那裡槐樹的尖銳枝丫紮進了李大人的臉。

    李大人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叫,踉跄着倒退,一屁股坐回到炕沿上。

     趁着這機會,四老爺掏出洋火,劃着,點亮了門框上的洋油燈。

     四老爺獰笑一聲,又一次舉起了槐樹杈子。

    燈光照耀,锔鍋匠滿臉污血汩汩流淌,一隻眼睛癟了,白水黑水混合流出眼眶。

     四老爺心裡膩膩的,手臂酸軟,但還是堅持着把那槐樹杈子胡亂戳到锔鍋匠胸口上。

     锔鍋匠不反抗,好象怕羞似地用兩隻大手捂着臉,鮮血從他的指縫裡爬出來,爬到他的手背上,又爬到他的小臂上,在胳膊上停留一下,淅淅瀝瀝地往地下滴。

    四老爺的樹杈子戳到他的胸脯上時,隻有被戳部位的肌肉抖顫着,他的四肢和頭頸無有反應。

    四老爺被锔鍋匠這種逆來順受的犧牲精神一下子打敗了,持着樹杈子的雙臂軟軟地耷拉下去。

     四老媽放聲大哭起來,淚水嘩嘩地流。

     四老爺被四老媽的哭聲撩起一股惡毒的感情,他用槐樹杈子戳着四老媽的胸,四老媽也用雙手捂着臉,也是同樣的不畏痛楚。

    四老爺見着那根槐杈傾斜的、帶着一莖嫩葉的青白的尖茬抵在四老媽一隻雪白松軟的乳房上,仿佛立刻就戳穿那乳房時,他的胳膊象遭到猛烈打擊似地垂下來,樹杈子在炕上耽擱了一下後掉在炕前的地上。

    四老爺感到精疲力竭,心裡一陣陣地哆嗦,一種沉重的罪疚感湧上他的心頭,他突然想到,如果把一隻發情的母狗和一隻強壯的公狗放在一起,兩隻狗進行交配就是必然要發生的事情。

    看着锔鍋匠殘破的身體,四老爺心在愧疚,他有些支持不住,倒退一步,坐在一隻沉重的楸木機子上。

     你走吧!四老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