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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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着讓别的船上人去領味。

    不是為怕吵醒他們,我是懶于進艙去尋找。

    少待一會,遠遠的,是對岸吧,有一種代替了箫的聲音在濕空氣中貼着河面飛過來了。

    是一個把嗓子提高幾乎成了婦人般那樣尖銳斷斷續續叫喊着的聲音。

    這聲音又象是在沿河岸走動。

    不久,又見一個螢火蟲樣閃爍搖動着的火把了。

    聲音是從那火把處飄來的,因為聲音同火把都是在動。

    火把忽而不見,又忽而見于另一個地方,象是為河邊的柳樹林子所遮蔽,是以雖暫時隐去,不久又很寂寞的在岸邊搖動了。

    這是找誰的呢?是為了水上了堤呼救吧,是為了自己的空船為水漂去了吧,是船上人生了急病……或是有匪到對岸吊人吧?都不可知。

    看那情形,又象是我所能猜想的幾件事以外。

     呼聲同火把暫時都消滅了,我又才聽到船旁活活流動的水的聲音。

    除了水的聲音以外一切都是死樣的靜寂。

    隻微微的涼風在臉上吹過。

     在叔遠腳下蜷成一團睡着的看船人也起來了,爬出艙來站在那船舷上撒尿。

    一面說: “水漲了,真不得了!但不必怕。

    睡睡吧,早咧。

    還可以放心睡一覺。

    ” 對河那個火把又在時明時滅的閃動了,我倆都注意對岸。

     那火把,先時似乎還在我們下邊,如今已在我們上邊了。

    接着又喊了兩聲,象遇了什麼,火把隐去,就不再聞那種尖銳聲音了。

     “那是一個有公事在身邊過渡趕路的。

    ”火把熄後,他重重的放了一口氣才說。

     “怕真是呢。

    ” “我常常聽到這種聲音的,這幾天每夜都有。

    喊得是‘渡船呀,渡船呀’,半夜三更别人正好睡,他老人家卻渡呀渡呀的沿河叫。

    水是那麼大,若是船在這邊,還得劃兩趟。

    公事這東西真不是兒戲!” “還不是隻有架起槳來的一法。

    我若是做了這門鬼事業,聽到喊,比他們還會更快一點……你敢不劃麼?慢一點他就會捶你。

    他是公事。

    誤了事他們長官就得要他的命。

    是不是,就要他的命?” “那也看事來,若是打仗……” “怎麼,漲了水麼?”艙裡的叔遠,大概是為我們談話吵醒了,似乎是在起身。

     “莫出來吧,外面空氣十分潮濕,風很涼,你咳嗽怕不好呢。

    ”因為久立在微微的涼風中,我身上也覺得有點冷起來了。

     “不怕,我稍站一回。

    ” “我們也要進艙了!天還沒亮。

    ” 但是叔遠還是披了他那一件短短青布夾襖爬出來。

     離天亮不知還有多久。

    空中又無星子同月。

    但在暗中久站一會,我們臉相是互相可以分得出來了。

    叔遠立在我身旁,沉默的望着天空。

    初吸着濕的空氣,不咳嗽了,隻聽到他略略在喘。

    看船的那人仍然立在船舷上,一隻手扶着濕的船篷,一隻手叉在腰間。

    遠遠的聽到一隻雞叫,象是在對岸山上,又象是在比對岸山頂還要遠的一個地方。

    不久,又另有一隻小雞在應和。

    接着是離我們大船不遠的一隻空船上大雞公和下去。

    又接着岸邊人家也有雞在拖長起喉嚨争鳴了。

    漸漸的看見東方的天把山頭的輪廓分出來了。

    去我們船不到幾丈的遠近另一隻大船上也有個人推篷,依稀見到那人是穿了白色的汗衣。

    他大約也望到這一隻船上的人了,關照着說: “水怕是漲了頗大。

    ” “大哥,不會的,上頭并不聽說落雨。

    ”看船的那人,同那白汗衣的人說。

     “聽船上人說是上頭昨天也落了一整天。

    ”白汗衣顯然是比他來得小心的多了。

    “再大一點,我們船會要移進港裡去吧。

    ” “落了也不怕,一隻空船,移動又不費事。

    我們系船的繩子很新,不移也不要緊。

    ” 雖說是系船的繩子很新,自己象也是有點放心不過的樣子,就沿到船舷,用手扶着濕漉漉的篷架,螃蟹樣走到船頭去了。

     叔遠還是默默的立在我身邊。

    我們之間,因了各自的緘默,各人把思想放在眼前事物以外的一個地方去了,兩人就象距離得很遠很遠樣。

    把距離縮短一點,我們兩人——或者是我個人,覺得實在是一種需要。

    但是不能。

    兩人都不願說話,都不能說話。

    少年人對家鄉的眷戀,叔遠是正同許多家境頗好不忍離開母親的朋友們一樣。

    看到他白日在船上那種憂愁與上半夜的談話,就很可知了。

    且在還未離開家以前就想到下一次轉家的一切,如此孩子般心腸,怎能離開母親幾年去到外面讀書呢!此時或正想到他的水碾子,想到在碾房石磨旁用花布包了頭發滿身是糠灰的母親吧。

    或又想到侄兒文漢一個人到碾子堰壩上去釣魚也很寂寞。

    ……小小的年紀,驟然丢開那幾乎可以說是嬌态放肆的幸福小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