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文藝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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瘾的。

    這樣的好書必須具備下列諸條件:第一,它不能不講到大多數人所最關心最切身的問題;第二,它不能不揭露大多數人最痛心疾首的現象;第三,它不能隻在問題的邊緣繞圈子,它必須直搗問題的核心;第四,它必須在現實的複雜錯綜中間指出必然的曆史的動向。

    至于文字技巧倒是第二義的。

    這樣條件的一部書,作者和讀者心目中存之亦既多年;時代準備着這樣的書何止十部二十部,時勢培育出堪當這樣責任的作者亦何止三個五個;然而至今,産生這樣書的政治的條件尚未獲得,反顯得這時代的作家們未能善盡厥職。

    三年半以前,檢讨過“初期”抗戰文藝的成績,一般的意見認為“初期”作品熱情蓬勃而認識不夠深刻,題材範圍尚嫌單調狹隘,未能多方面展開,作品形式則短小精悍有餘而規模氣魄都覺不夠,這意見是對的。

    現在過了三年半了,我們回顧這三年又半的時期内,文壇的動向和作品的成就,比起“初期”來,又複如何?長篇巨著之出現,題材範圍之由其重于前方而轉到後方,乃至于采取曆史的題材,這些都是近三年的特點。

    認識是較為深刻了,感情是較為沉着了,這也是有目共睹的。

    然而,不但讀者覺得還不夠味,作者自己也何嘗不覺得乏?下筆之時,左顧右盼,生怕被人捉住了那種小偷兒的心情(引用老舍先生語,原文忘了,意義如此,相信沒有弄錯,)哪一個作家不曾經驗過?作家們把自己的作品拿出來的時候,早就料到讀者是不會滿意的。

    為什麼?因為他知道:被許可反映到他作品中的現實不過是讀者所耳聞目擊者百分之一二,至于在現實的總體中恐怕至多千分之一二;而這百分之一二或千分之一二尚受抽筋拔骨之厄,作者幾乎沒有勇氣承認是自己的産品。

    舊時鄉下佬捱了闆子,還得稱老爺聖明;作家們光吃了幾下闆子,還算是萬幸。

    廚子做菜,如果材料受了限制,即使手段高明,也不會做出叫人滿意的好菜。

    現在的作家和這樣不幸的廚子是沒有什麼不同的。

    但近年來,材料受了限制的廚子們也隻好在剁切上多用功夫了。

    技巧問題曾被注意研究,甚至成為一種風氣。

    作品光有思想而無技巧,當然不行。

    然而提高技巧隻在下列的條件下方為進步的合理的:新的思想内容已經産生了新的形式,為求内容與形式的一緻的完善,于是要求技巧的提高。

    貧血的女人不能乞靈于脂粉。

    貧血的乃至抽筋拔骨的作譬如果想從技巧方面取得補救,一定也是徒勞的。

    世紀末的歐洲文學就不免隻是塗抹脂粉的骷髅。

    當然我們近年來的提高技巧的要求在主觀上不是不要思想内容;我們的提高技巧不同于世紀末的歐洲文壇。

    我們仿佛是一支軍隊在進攻不可能的時期姑且磨洗武器、操演陣法,所以本意決不是想以技巧掩飾内容的疲乏。

    在這意義上,提高技巧即使成為風氣,也不一定是要不得的。

    可是看近來的情形,這一點本意漸被忘記;至少是被一部分作者忘記了。

    若幹講述(或研究)寫作方法的文章,把技巧放在第一位;而講到如何鍛煉技巧的時候又往往把技巧當作一個純粹手藝的問題,認為這是可以從思想的修養分離開來,是和生活的體驗各不相關的。

    這樣的看法,自然會(即使并非有意)引導到“技巧至上”的歧途。

    有些青年作家往往表示了這樣的意思:“就是技巧沒有把握,所以要學習技巧!”這是表示他謙虛。

    但言外之意,除技巧外,都有點把握了,即思想是有把握的。

    當然我們可以相信說這話的年青的朋友,思想上方向是正确的,或者隻是思想上有了方向;但光是有了方向或方向正确,而要從紛纭錯綜的現實中得到透視和理解并進而以文學形式表現之,則顯然是太大的奢望。

    所謂思想有把握,決不是能背幾條公式,死記若幹教條就算有了把握了。

    有終身以之而尚不能自謂真有把握者。

    所以強調思想問題,永久是必要的。

    不幸近年來提高技巧的風起卻把思想問題的重要性沖淡了。

    世界的潮流逼着中國不能不前進,我們的文壇不能不負平時代的使命,-—反映現實,喊出人民大衆的要求。

    我們要争取最廣大的反映現實的自由,我們要校正技巧主義的傾向。

    也隻有如此,方能使麻痹人心的色情的消遣的作品不再能作書店老闆“生意眼”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