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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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巴爾的摩車站又熱又擠,在這個漫長又黏糊的時刻,洛伊斯被人擠到了發報台旁,一個長着大門牙的發報員在一遍又一遍地計算着一位大個子女士的電報字數,以确定這份電報到底是清白的49個字還是緻命的51個字。

     洛伊斯等待着,想到那個地址還不是很清楚,于是她從包裡拿出那封信又讀了一遍。

     “親愛的”:信是這樣開頭的——“我知道生活給了我它所能夠給予的最大幸福。

    如果我能給你你向來所過的和諧生活——可是我不能,洛伊斯。

    我們不能結婚,我們又不能失去對方,不能讓偉大的愛白白地浪費掉。

     “我一直坐在這裡,在昏暗的暮色中想了又想,我該去到哪裡,我能真正忘記你嗎,直到收到你的來信。

    去國外,也許,去意大利或西班牙漂泊一陣,把失去你的痛苦在旅行中打發掉,可那些比我們更古老更成熟的文明所留下的廢墟也隻能反映出我荒廢了的心靈——就在此時你的信到了。

     “最甜美、最勇敢的姑娘,如果你給我電報,我會在威明頓與你會合——直到那時,我會在這裡等待,希望我對你的每一個遙遠的夢想都會實現。

     霍華德” 這封信她已讀過無數次,以至于對每一個字眼她都無比熟悉,然而她依舊驚詫。

    在信裡她發現了許多寫信人的蛛絲馬迹——他濃黑的眼睛裡甜蜜與憂傷混合的目光,有時在他的話語裡感覺到的熱切而不安的興奮,還有将她的頭腦引入睡眠的他那夢幻般的氣質。

    洛伊斯十九歲,很浪漫很好奇也很有勇氣。

     大個子女士和發報員終于在50個字上達成了妥協,洛伊斯拿了張白紙開始寫電文。

    對于她那最終的決定她沒有一絲的表露。

     僅僅是命運——她想到——僅僅是在這個糟糕的世界上解決問題的方式。

    如果膽怯是造成我舉棋不定的唯一原因,那麼我再也不會舉棋不定了。

    那麼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永遠也不要遺憾。

     發報員審視了她的電文: “今日抵達巴爾的摩,白天與我哥哥在一起,周三下午三點在威明頓碰頭,愛你的洛伊斯。

    ” “五十四美分,”發報員讨好地說。

     永遠不要遺憾——洛伊斯想到——永遠不要遺憾……二 陽光透過樹林照射到斑駁的草地上。

    在修道院醜陋的屋頂下,樹木像高大而慵懶的女士,手裡搖着羽毛扇在那裡裝腔作勢、賣弄風情。

    樹木像禮儀周全的管家,對着平靜的大街小巷鞠躬緻意。

    樹木,山上兩側的樹木,成片成線地散在四處,整個東馬裡蘭到處都是樹林,它們猶如大片黃土地邊上的精緻花邊,構成了花叢中或雜草蔓生的庭院裡的黑色透亮的背景。

     有些樹木非常年輕活躍,可是這個修道院裡的樹木則比修道院本身更蒼老。

    按照真正的修道士的标準,這個修道院根本算不上古老。

    而且事實上,叫它修道院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也并不正确,它隻是一個神學院。

    反正在這裡它就算是個修道院,盡管它有着維多利亞的建築風格,有愛德華七世式樣的裝飾,甚至還有伍德羅·威爾遜[1]式樣的标志性的、百年不倒的屋頂。

     修道院後面是個農莊,六七個雜役修士在那裡盡情揮灑血汗照顧着菜園子,他們的行動簡直像在奔命。

    左邊,在一排榆樹後面,是一個不正規的棒球場。

    三個新手在那裡歡快地追逐,氣喘籲籲,第四個人在擊球。

    前方,一隻柔美的大鐘每半小時鳴響一次,在彬彬有禮的樹下,一大簇人形的黑色樹葉飄落在縱橫交錯的道路上。

     有些黑色的樹葉帶着多皺的面孔顯得極其蒼老,如同驚起的池水那最初的漣漪。

    還有些零星的中年樹葉,他們穿着透露實情的袍子,從側面看已開始顯露出些微的不協調。

    他們拿着托馬斯·阿奎那[2]、亨利·詹姆斯、梅西耶主教[3]和伊曼紐爾·康德的大部頭著作,還有許多鼓鼓囊囊的筆記本,裡面塞滿上課用的講義。

     不過數量最多的還是年輕的樹葉。

    十九歲的金發男孩們,他們表情嚴肅,态度勤勉;充滿自信的近三十的男子,他們已經在世界各地教過五六年書了——這些人成百上千,來自馬裡蘭、賓夕法尼亞、弗吉尼亞、西弗吉尼亞和特拉華的城鎮與鄉村。

     他們中有許多美國人,一些愛爾蘭人,一些強硬的愛爾蘭人,還有幾個法國人、意大利人和波蘭人,他們挽着臂膀三三兩兩或是排成長隊地随意走過,平闆的嘴角與沉思的下颌幾乎成為他們在世界上的金字招牌——因為這裡是耶稣會,那是五百年前由一個頭腦頑固的士兵在西班牙建立起來的,他訓練人們凝神屏氣,舉辦沙龍,宣揚教義,簽下合約,聽命行事,不許議論……||||| 洛伊斯下了巴士,來到陽光下的大門邊。

    她是個19歲的金發姑娘,聰明人不會把她的眼睛說成是綠色的。

    當才子們在街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