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花玻璃酒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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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分明聽見飯廳的地闆嘎吱一響!聲音很輕,但是千真萬确。

    弗雷特打算從後門溜走了!||||| 然而她的心緊接着又怦地一驚,幾乎飛出了喉嚨口——她隻聽見咣的一大聲,像敲響了大鑼,聲震全屋。

    甘奈的胳臂撞上了那刻花玻璃的大酒缸了。

     哈羅德嚷了起來:“什麼聲音!裡邊是誰?” 妻子拉住他不放,可是他掙脫了。

    頓時,伊芙琳覺得屋裡就像翻了天一樣。

    她聽見飯廳通廚房的門打開了,一陣扭打,鐵鍋子乒乒乓乓。

    她急得沒辦法,隻好沖到廚房裡把煤氣關掉。

    廚房裡,她丈夫慢慢地松開了夾住甘奈脖子的胳臂,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起初是驚得呆了,可是接着臉上便漸漸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愣愣地一遍又一遍直喚:“我的老天!我的老天!” 他一轉身,又像要向甘奈撲去,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他的肌肉也顯然都放松了。

    他隻是幹巴巴苦笑了一下。

     “好啊,你們居然……好啊,你們居然……”伊芙琳用手抱住了他,拼命拿眼色求他,可是他一把推開了妻子,呆呆的一屁股坐在廚房内擺着的椅子裡,面色活像牆上的瓷磚。

    “好啊,伊芙琳,你背着我幹的好事!好啊,你這個小妖精!你這個小妖精!” 做妻子的覺得從來沒有這樣憐惜過自己的丈夫,也從來沒有這樣疼愛過自己的丈夫。

     甘奈一副低聲下氣的樣子,說道:“這事不能怪她。

    是我自己來的。

    ”可是哈羅德卻直搖頭,等他擡起臉來時,看那臉上的神氣就像遭到了什麼意外,身受重傷,連腦子也一時被震迷糊了似的。

    那突然變得可憐巴巴的眼神扣動了伊芙琳肺腑深處一根不會出聲的心弦——然而也就在同時,她的胸中又陡地湧起一股沖天的怒火。

    她眼裡隻覺得火苗直冒,兩腳狠命亂跺,雙手哆哆嗦嗦的在桌子上瞎抓亂摸,像要找件武器,最後就像發了狂似的,一頭向甘奈撲去。

     她狂叫一聲:“滾出去!”烏黑的眼睛噴着火,兩顆小拳頭無可奈何的隻好都捶在他左遮右擋的胳臂上。

    “都是你!你給我滾出去——出去——出去!出去!”二 到了三十五歲上,哈羅德·派珀太太在人們的心目中可就看法不一了——女人家說她風韻猶在,男人家則說她已經失去了光彩。

    大概她那秀麗的姿容原本具有一種使女人家見而生畏,卻又令男人家無限神往的風采,如今已經消逝。

    她的眼睛還是那麼大,那麼黑,帶着那麼一股哀怨,但是已經脫盡了神秘的氣息;那哀怨的眼波也已經不複是不朽的仙姿,而不過是凡人的意态了。

    她還養成了一個習慣,一遇心中吃驚或暗暗惱火,眉頭自會擰到一塊兒,眼睛總要眨上好幾眨。

    她那兩片朱唇也已經失去了迷人之處:一是紅得沒有那麼濃豔了,二是本來她盈盈一笑時嘴角會微微往下一撇,既增添了眼梢的哀怨,又帶着些調皮和妩媚,但是這也都看不見了。

    她現在笑起來嘴角反而都往上翹起了。

    當年她自恃貌美,沾沾自喜,對自己的微笑很引以為得意——常常還有意賣弄。

    可是等到她決心不再賣弄的時候,她的微笑卻漸漸消失了,她身上那最後一絲神秘的氣息也随之而不見了。

     伊芙琳就是在甘奈事件發生後不到一個月決心不再賣弄她的微笑的。

    當時從表面上看,夫婦之間的關系也還跟以前差不多。

    但是就在伊芙琳發覺原來自己那麼熱愛丈夫的這短短幾分鐘裡,她同時也看清了自己給丈夫留下的創傷竟是那樣的難以平複。

    面對難堪的沉默,氣瘋瘋的斥責,她苦苦掙紮了有一個月——她哀求,她像小可憐似的悄悄對丈夫曲意溫存,而換來的卻是幾聲苦笑——于是漸漸的她也默不作聲了,夫婦之間隔上了一道隐隐約約的,卻又是穿不過的屏障。

    她把那一腔火熱的愛統統都傾注在男孩子唐納的身上,真是不敢相信,現在心裡隻覺得兒子就是自己的半條命了。

     到了來年,愈來愈多的共同利益和共同義務,再加上流雲般時而掠過心頭的一些往事的影子,促使夫婦倆又和好了——然而伊芙琳還是不免大大傷心了一場,她發現她已經錯過了一生最寶貴的機會,如今隻落得了一場空。

    盡管她本來在雙方的心目中可說是青春的化身。

    愛情的象征,可是經過了那一段沉默的時期,柔情蜜意的源泉已經慢慢枯竭,她自己也已心如死灰,再也不想一起來領略這種旖旎風光了。

     她幹上了好些打破常例的事;她找起女伴來了,她甯可揀以前看過的書來看,她還喜歡做些針線活,好一邊做活一邊看着自己的兒女,她的心已經都撲在這一雙兒女的身上了。

    她現在盡為些瑣細小事而煩惱——譬如吃飯時明明好好的說着話,一看到桌子上有面包屑,她就分心了。

    總之,她已經漸漸不如從前:人到中年了。

    ||||| 她三十五歲那年的生日特别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