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遺音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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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這是西土邊台真活佛，金身羅漢異凡夫，（金身的，怎及的肉身的活潑吓），名庵大刹俱裝塑，數看流年善個多，〖生白〗三太，怎麼數法，〖小〗大爺，今年貴庚多少，便數到第幾位，看這位菩薩相貌若何，流年的好歹，就曉得了，〖生〗吓，三太今年貴庚多少，〖小〗大爺，要數羅漢，要大爺自己的年紀，與貧尼無幹，〖生〗吓，方才，未及請教，快快說來，〖小〗吓，虛度十六歲了，〖生〗也是十六歲，請問三太，幾月裡生的，〖小〗是八月初三日，〖生〗小生是三月初八，論起來還該叫我一聲大哥哥，如今三太不要叫大爺，竟叫大哥哥便了，〖小〗隻長得幾個月，大在那裡，〖生〗是吓，三太開口就通，〖唱〗不長年來隻長月，即長一日該叫哥，（也罷）便宜讓你三師太，摟抱哥哥将小妹呼，〖小〗呀啐，大哥哥來小哥哥，憑你占盡便宜奈我何，出家人自有清規在，（那怕）兩字哥哥百遍呼，〖生白〗三太，你休要說過了，〖唱〗你寸心若肯牢關鎖，（戲台前，）何須斜盼兩秋波，〖白〗待我來數一數羅漢看，一五，一十，十五，十六，唔，不吉利，〖小〗吓，為甚麽不吉利，〖生〗小生數着了這個愁眉哭臉的羅漢，三太，他那裡愁的事情，小生曉得他的意思，〖唱〗愁你輕年靜坐庵堂内，雲雨巫山隔楚河，青春不再如流水，愁你耽誤風流少丈夫，〖小白〗大爺，他未必為此，愁的是，〖唱〗世上少年輕薄子，花街柳巷惹風波，清靜怕聞渾濁氣，修行佛地谑尼姑，〖生白〗如此愁起來，還要愁出病來，如今待我那邊數起，一五，一十，十五，十六，咦，又是一個睡着的，這一個呢，是小生數的，那一個呢，是代三太數的，小生是愁，三太是睡，哈哈哈，〖唱〗和尚懷春終日倦，晨昏懶去念彌陀，臨風景，消殘夢，一度雲情快活多，〖小白〗大爺，休多混話，請裡面來，〖生〗吓，來了，〖唱〗穿過西廊登佛閣，（隻見）名香氤氲繞金爐，柴窯器，碧玉壺，擺設香幾古玩多，何佛光明能燦爛，（原來是，）金尊一位小彌陀，〖白〗三太這個小光頭，可是外面這位大光頭養出來的，〖小〗大爺，又來胡說了，阿彌陀佛，怎麽生起兒子來，〖生〗三太，〖唱〗養兒豈是光頭戒，法子徒孫生育多，若說光頭不會把兒來養，（請問你）肚皮因甚這般粗，〖小白〗罪過吓，阿彌陀佛，〖生〗三太癡了，這裡有什麽佛，〖唱〗木雕泥塑無分曉，（哈哈哈，）真佛何曾履世途，我輩儒宗差講佛，（可知）昌黎作表辟浮屠，〖小白〗大爺口頭無佛，貧尼心頭有佛，〖生〗三太可念經麽，〖小〗怎麼不念〖生〗經文上，第一句就說南無佛，可見南方無佛了，〖小〗大爺可曾讀過大學，〖生〗怎麼不讀過，〖小〗那大學上邊，有一句於戲前王不念，可是有的，〖生〗有的，大爺吓，〖唱〗你回去若将於戲讀，僧家隻得念南無，大爺一日嗚呼了，貧尼就要念哪嘛，〖生白〗怎麽大爺嗚呼起來，〖小開〗大爺注定南無佛，自然於戲不嗚呼，（好一個）錦心繡口三師太，如接飛繞靈變多，〖白〗大爺，請出去，再往裡邊，〖生〗是，三太請，〖小〗大爺請，〖生唱〗離佛閣，步逍遙，手拍香肩把情挑，〖小白〗大爺，做甚麽吓，〖生〗三太，庵中還有師太們，為何不見，〖小〗師兄師弟各在芸房做些針脊，師父未有呼喚，不敢出來，〖生〗哈哈哈，難得呀，〖小〗卻是為何，〖生〗三太吓，〖唱〗桃花人面喜相交，（最厭的是）耳目繁多口亂嘈，難得雙雙無别客，随緣何處不魂消，〖小白〗啐，虧你說了出來，（貴升是，）同行暗處思唣，三太聰明向大路抄，芍藥階前風淅淅，牡丹軒外竹蕭蕭，穿過花廳兜曲徑，（早來到）一間靜室實蹊跷，紗窗裡面藏推闆，磨切方磚光又潮，不是雲房非客座，花梨衣架凳條條，〖生白〗三太，這是甚麽所在，〖小〗大爺，這是浴堂，〖生〗吓，這是浴堂，如此沒，三太也在此浴的了〖小〗正是，〖生〗這個衣架做甚麼，〖小〗是浴身時，搭放衣服的，〖生〗這條條凳呢，〖小〗脫着衣服坐的，〖生〗嗳唷，可惡，待小生來打他幾下，〖小〗為何要打闆凳起來，〖生唱〗吓，他占盡春光人莫曉，（我申貴升）到不如闆凳運兒高，貼身消受風流腿，着肉撫摩舞媚腰，玉洞桃花流美味，瓊宮瑤草探新苗，我欲來生為闆凳，嬌尼個個有相交，〖小白〗大爺不要取笑，那邊去，〖生〗呀，那邊又是一番景緻也，〖唱〗小閣涼亭如畫裡，雲房一帶罩松梢，〖白〗三太，這幾間精緻小房，何人居住，〖小〗師兄們的卧室，〖生〗妙極了，〖唱〗輕移蓮步将遊廊過，（又隻見）幽雅芸房箕鬥雕，〖白〗這是那位的卧室，〖小〗是家師的，〖生〗三太的幽居在那裡，〖小〗就在那邊，〖生〗小生進去随嬉随嬉，〖小〗房中不便，外邊請坐罷，〖生〗一定要進去，〖小〗既如此，大爺請，〖生〗小生是生路，自然要三太引進法門，〖小〗呀啐，〖唱〗志貞是忙移步，把門推，〖生〗申生先自進房來，（妙極了，）沉香缭繞名爐供，楠木天然小法台，巧樣紗窗簾外布，瓶中插幾枝牡丹開，藤穿宮椅花梨杌，蘭蕙盆栽架上排，琴棋書畫多精雅，醉翁床上巧安排，擡頭匾額忘幾處，（挂一幅）送子觀音手抱孩，〖生白〗三太，你們出家人，要甚麽抱子的婦人，〖小〗這是送子觀音吓，〖生〗哈哈哈，三太房中要觀音送子，〖唱〗牡雞雖是能生蛋，寡女從無自受胎，大士娘娘無法力，（三太）倒不如我張仙一宿就生孩，〖小白〗罪過得緊，這是施主人家，到庵求子得男的，〖生〗如此，小生尚未有子，待我來求一求試驗如何，〖小〗大爺求子要同娘娘一同求拜的，〖生〗呀，今日我家娘子不在，怎麽處呢，嗄，哈哈哈，有了，娘子不在，就煩三太一求罷，〖小開〗驚得志貞香汗發，梨花頃刻泛桃腮，〖白〗我貧尼怎麽代起娘娘來，〖生〗沒有人在此，要煩你代一代的了，來來來，〖唱〗一把拖來同跪下，〖小白〗吓，大爺，像甚麽樣子，快些放手，〖生唱〗勾牢粉項莫争開，〖白〗弟子申貴升，同室人王氏志貞，〖小〗啐，〖生唱〗要求腸下麒麟種，獨步蟾宮鼎甲才，再塑金身殿，皈依世世報蓮台，通誠禱告拉同拜，楊柳腰肢經甚麽勒，三太嬌羞言不出，起身時早已檀口接香腮，〖小白〗大爺好沒正經，怎麽在佛前唣，〖生〗三太，如今到内房去，〖小〗不去，〖生〗要去的，〖唱〗志貞無奈相陪進，玉手輕掀簾幔開，〖生白〗呀，身登寶室，如入廣寒，〖唱〗元漆妝台人見影，名爐雪鏡與銀台，雕花衣架飛仙杌緻櫥箱廣漆彩，羅漢牙床鋪錦禱，青紗帳裡被棉胎，玲珑鴛枕鑲元緞，頂繡芙蓉名手裁，陣陣香風人醉似，狂生到此意心歪，〖白〗三太可曉得小生的來意麼，〖小〗貪尼怎曉，〖生〗昨日樓上可曾見小生，〖小〗不曾見來，〖生〗好一個不曾見來，〖唱〗昨日山塘同看戲，你秋波頻轉為誰來，一把多情瓜子殼，分明招我赴陽台，今朝特地來相訪，你反裝癡呆太使乖，出家人方便為第一，（怎生的）意思要把活人埋，〖小白〗大爺，你責備差了，〖唱〗既然執意來相訪，同着君卿就不該，凡事同行須掣伴，（這是甚麽事情豈不曉，）春光漏洩便招災，避人事反邀傍人走，（大爺吓）百事聰明一時，呆自誤行蹤當自責，責人忘已是書呆，〖生白〗是，小生謹遵三太指教，金玉銘心，奈小生色境昏迷，聞言頓開茅塞，明日決當獨自到庵，曲陳肺腑，但不知當家意下如何，〖小〗大爺吓，〖唱〗進退機權宜自重，（處不可久留，請出去罷，）芸房久坐惹疑猜，瓜子殼，原是當家意，何必當家慮在懷，慢叙芸房私語事，再言君卿久坐已難挨，普傳相對無多語，幾遍香茗日過了階，杳然不見貴升出，悶煞君卿等不來，〖白〗普太，寶庵有多少殿宇，〖正〗通共有四五十間，〖生〗我家大兄最喜兜搭的，天色已晚下來了，催促他一聲才好，〖正〗是吓，佛婆，你進去對申大爺說，三爺要緊回府，相請大爺，〖付〗夭，曉得哉，〖咳〗白相白相，進去子半日，不曉拉朵做啥，〖唱〗老佛婆，喘噓噓，周圍尋覓無蹤迹，〖白〗咦，那哼弗看見，吓，是哉，想必奔子，〖唱〗花魁三太芸房裡，〖白〗弗好哉，光嘴勒脫個後生，〖唱〗定下金鈎鈎玉魚，（等吾去趕散哩，）大步丢開忙走進，隻聽得逼成好事在須臾，〖生白〗三太，〖唱〗我明日來時先普太，（趁此無人，我人，我和你）九重先下一封書，〖小白〗大爺使不得，青天白日，門又未關，嗳呀，即刻有人來了，〖生〗三太吓，〖唱〗小生其實情難禁，不必關門心膽虛，快快放松成好事，餓龍豈肯放明珠，志貞此刻難推卻，申郎摟抱美嬌軀，〖付〗大爺，〖小白〗呀，不好了，佛婆來了，快些出去，〖唱〗老佛婆一聲如棒喝，文君撇下漢相如，〖付白〗沈三爺來哩相請，快點奔出去罷，〖生〗來了，〖小〗大爺請，〖唱〗貴升是萬種情懷無洩地，一盆烈火落水渠，〖生白〗三太小生明日一準來的，〖唱〗志貞點首稱從命，兩人同向外邊趨，複到佛堂天已晚，西山紅日早離西，〖沈白〗大兄，好暢遊吓，如今隻怕要回去了，〖生〗正是，到害三弟不耐煩了，吓普太，輕造不當，改日奉謝罷，〖正〗好說，未及備齊，有慢大爺三爺，〖生〗豈敢，〖唱〗雙雙打恭言稱别，師徒相送步徐徐，彼此有心俱在腹，兩人眼對一人觑，〖生白〗三弟，文旦那裡去了，〖沈〗未見，〖生〗吓，文旦，文旦，〖醜〗來哉，來哉，〖生〗狗才，躲在那裡，〖醜〗弗躲，登坑去了，〖生〗普太三太請進去罷，小生們失陪了，〖正〗大爺三爺慢請，〖唱〗慢請一聲分手别，申生回顧暗躊躇，破工夫明日來須早，明朝來時定不虛，〖生白〗吓，文旦，你方才到底在那裡，〖醜〗弗瞞大爺三爺說，方才奔去，會會周公了，〖生〗狗才，胡說，〖醜〗大爺三爺，居去正嫌路長，等囡兒說來聽聽阿好，（唱弦調）河上好風涼，啥個叮當，戲水魚兒響，志揚揚，莫主張，瞌睡鬼兒來望，花獻司，持書下降，說周公有事要相商，請你轉古鄉，我便随他前往，登的公堂，入的是公房，上的是公狀，見一個小紅妝，叫了一聲我的哥哥，我和你有前緣，同入梅花帳，那時節，攜手赴鸾鳳，直腳到鴛鴦，一陣的消災障，〖生旦〗狗才，分明你偷閑睡着了，還要說這些夢話，〖醜〗大爺三爺，阿看見前頭咯條路去是南濠，間哼去北濠，要分路哉哩，（沈）如此大兄慢去，小弟返舍了，〖生〗三弟，今晚同到舍間草榻如何，（沈）不消了，此去甚近，〖生〗如些慢請，（沈）大兄請，〖唱〗兩人言别各歸途，路上申生心緒多，一喜姣尼半着手，一憂明日有蹉跎，娘娘倘或多拘束，失約師徒怎奈何，此夜貴升休細表，下回二次探尼姑。
△顯魂 〖正旦〗夢魂昨夜莺啼碎，半簾花影馀香醉，強起理雙環，玉梳雲氣寒，自朝挨到暮，一日如年度，含淚出羅帏，（呀）燕歸人未歸，〖白〗奴家張氏，小字雅雲，爹爹官居冢宰，母親诰命夫人，丈夫申貴升，身列宮牆，性耽遊玩，懶讀詩書，自從三月初六日出門，至今杳無消息，好生煩悶人也，〖唱〗輕啟口，叫芳蘭，（吓）芳蘭，〖小白〗小姐，〖唱〗為甚麼我心中不耐煩，自從你大爺把門來出，好教我，日夜神不安，日間想起我的魂如失，夜來坐起兩三番，枕邊流下千行淚，到了天明尚未乾，求神許下千條願，庵堂各處挂幛幡，春去夏來秋又到，未知他何日得回還，這幾天，我面又紅來耳又熱，立不甯來坐不安，莫非大爺在外有甚長和短，好比刀割我的心來刺我的肝，〖小旦〗小姐呀，譬如大爺出外求名利，也有一年半載不回還，少不得夫妻自有團圓日，不要愁壞了俏容顔，此刻谯樓交三鼓，不如且請去安眠，慢雲主婢來安睡，要提申貴升一靈不昧出尼庵，〖小生〗哈哈哈哈，柳枝袅袅柳花飛，一種春愁若是非，柳枝插地根到底，花飛出樹幾時歸，〖白〗小生申請貴升，自從三月初六日進庵以來，約已三月有馀，不料染成一病，十分沉重，意欲回家，見我妻房一面，再三苦懇當家，他報意不允，如今夜靜更深，且喜被我逃出庵來了，不免回家去罷，〖唱〗身如柳絮随風飄，咫尺家園猶如萬裡遙，東西南北全不曉，依稀還認在南濠，我自從進了庵堂内，好似那畫眉鹦鹉被籠牢，而今幸得來逃脫，且到家中走一遭，你看街坊寂靜聞犬吠，遠聽谯樓三鼓敲，〖白〗且喜已到南濠，你看門牆緊閉，不免待我扣門則個，〖唱〗申貴升正要把門來扣，隻見郁壘神荼阻擋牢，〖末淨同白〗呔，何處遊魂，擅敢到此，〖生〗嗳呀，〖唱〗申貴升聞聽好心焦，我聽着遊魂兩字甚蹊跷，難道我身已死在庵堂内，撇卻塵緣把人世抛，（但是還有一說），我身雖死，究竟是申家主，難道我自己的門牆不許我敲，（兀的不痛殺人也麼哥，）呀，（兀的不苦殺人也麼哥，）〖白〗吓，二位神祗，我并非遊魂乃是家主申貴升回來了，（末淨）既如此，須悄悄進去，休要驚了雛犬，〖生〗是，嗳呀苦吓，〖表白〗大凡一個人，才死的時節，自己并不知道，及至被人提破，方才曉得，〖生唱〗紛紛淚，進門牆，徘徊四顧好凄涼，記的我在家中日，時常站立看街坊，不料於今成永訣，門庭依舊我身亡，〖表白〗可憐申貴升，看到頂上的匾額，門上的對聯，四顧凄涼，心如刀割，随風飄蕩，來到廳中，〖生唱〗長籲歎氣，咳，〖表白〗那貴升長歎一聲，娘娘在夢中，聽得是一聲鬼叫，〖生唱〗進廳中，閃過西來又轉東，隻見交椅上面灰塵滿，想到妻房苦萬重，他意懶心灰，不把閨門出，故爾廳上少人蹤，你看古玩般般在，雖然豪富總成空，（申貴升吓）你高堂大廈都抛舍，到如今，隻落得朦胧夜影入簾籠，進屏門，來到回廊下，隻聽凄凄切切寒蛩鳴，階前芳草依然綠，微微飒飒響梧桐，〖白〗轉邊回廊，已是書房，你看架上琅函百疊，缃帙千端，塵暗雕梁，灰侵幾案，好不傷心人也，〖唱〗慌慌忽忽在書齋，你看滿地青青長綠苔，難道家童竟不來打掃，圖書四壁盡可灰，自從三月把庵進，好比誤入在天台，劉郎貪戀桃花色，一别家園永不回，枉有詩書飽肺腹，綠绮楸枰共撇開，〖白〗我與娘子成親之後，先生嚴禁書齋夜夜要讀夜書，三更将盡，才得進房，那時節，我睡也來不及，那裡還有甚麼新婚燕爾之歡，（呀）妻呀，〖唱〗我實指望功名成就同歡樂，誰知抛撇在泉台，（吓申貴升吓）你枉讀詩書中甚用，隻落得，滿腹文章在土裡埋，〖白〗出了書房，來到中堂，咳，我想起昔日與娘子坐在中堂，閑談叙話，無限歡娛，到如今已成隔世之想了，〖唱〗坐中堂，心悲切，想後思前多鳴咽，曾記三月初六日，其時正值清明節，（吓妻吓，）與你同坐把香肩并，我道曾記古人有話說，說到寒食清明休虛度，你就吩咐廚下排筵席，丫鬟使女來斟酒，一個芳蘭在傍邊立，我是醉眼凝眸來觀看，（妻呀），你就含笑欣欣把話說，（你說道官人哪）你若看中芳蘭女，我就選一個良時并吉日，他與官人做房妾，自古女子多妒忌，你為何如此多賢德，到如今想起來時成畫餅，好比鏡中的花來水中的月，又曾記嶽父此日往門前來經過，留進中堂把茶啜，嶽父把我行藏來問起，（妻呀），你在嶽你跟前把我說，說我朽木難雕不中用，嶽父将你來切真，我送嶽父回身轉，與你反目一場把門來出，隻道夫妻争論尋常事，那曉我，一出門來成永别，早知今日害了你，悔不當初由你說，早知今日害了你，你就打我罵我何妨礙，何苦與你争甚麼長和短，到如今，我懊悔也遲來恨無及，今世鴛鴦兩拆開，待再生再绾同心結，〖表白〗那貴升，進子内堂，上了扶梯，走進房中，四下裡觀望，愈加凄慘，〖唱〗情慘慘，淚雙垂，想起來時心也灰，我與娘子成親後，同行同坐在香閨，芳蘭使女在傍邊立，主婢雙雙把我陪，芳蘭又把茶來點，娘子親自送茶杯，隻道天長并地久，誰知夙世冤家把命催，山塘上面來看戲，與嬌尼兩情戀戀四百窺，進芸房，好似誤入桃源洞，上禅床，分明化作楚陽台，隻道尋花問柳風流事，那曉得，暗暗之中把氣血虧，到如今，百年偕老成畫餅，夫婦齊眉似望梅，〖白〗你看樁台畔，脂粉盒，薔薇露，桂花油般般俱備，色色都全，妻吓，隻怕從今以後，豈無膏沐，誰适為容，再休想搽胭抹粉着綠穿紅，害了你中途青年，〖唱〗你好比鮮花無了葉，終朝雨打又風吹，花容從此多憔悴，暗地傷懷獨自悲，隻怕你，臨鸾鏡流下千行淚，對樁台終日掐雙眉，你朝朝望我回家轉，那曉我，寂寂陰魂半夜歸，〖表白〗那貴升，見了這些箱籠櫥櫃，都去開看一番，長歎一聲，又看到書案上面爐内，尚有馀香未盡，又看到衣架上，還搭着自己穿的衣服，也去整理一回，心如刀攪，意似油煎，忽聽谯樓已交五鼓，〖唱〗忙舉步，到床邊，但覺陽氣沖來難近前，把雙袖擺動陰風起，壓住陽氣把羅帳掀，〖白〗隻見娘娘，蓋着一床棉綢單被，側轉身軀，朝着外床而睡，面皮黃瘦，緊鎖雙眉，嗳呀妻呀，〖唱〗與你分離四個月，你頓然改變舊容顔，想必你，時時刻刻來思我，愁緒萦懷有萬千，我與你年少夫妻如魚水，又誰知，鸾鳳分飛各一天，指望與你同偕老，琴瑟和諧到百年，指望與你生一個麟麒子，一脈書香有後傳，指望有日功名就，三元及第我為先，指望五花冠诰來封贈，夫貴妻榮喜氣添，到如今，事事成虛願，含怨含悲赴九泉，再休想，與你畫閣争雄敲棋子，再休想，小院焚香整七弦，再休想，同并香肩來觀畫，再休想，窗前攜手讀詩篇，（咳，妻呀），你須保重休悲切，免使我身在泉台心挂牽，〖表白〗來到芳蘭房中，也是一番悲慘，從新又到娘娘房内，（咳，妻呀，）從今以後，且莫為我苦命的丈夫，終朝啼哭，我如今是去了噓，〖表白〗這時候，娘娘在睡夢之中，将身坐起，叫一聲夫吓，你到那裡去，把手一撈，撈了一個空，隻聽的樁台畔當啷啷一聲響亮，把一面青銅寶鏡，跌将下來，那貴升越窗而去，〖旦唱〗娘娘驚醒南柯夢，叫一聲夫來哭一聲天，急忙便把勞蘭叫，〖白〗那芳蘭，在夢中驚醒，應道吓，丫鬟來了〖唱〗匆匆移步到床前，點燈四下裡來觀看，隻見跌得菱花分兩邊，同把夢内情由說，（吓小姐呀，丫鬟也見大爺來的吓，）主婢哭到天明淚不乾，此番要把總管王定來傳進，問蔔的情由在下一篇。
△問蔔 【外詩】作樸須存義，為臣要盡忠，奸臣與豪樸，到老一場空，〖白〗老漢王定，乃是申府家人便是，先老爺在日，道我為人忠義，點我一名總管，先老爺亡後，伏侍小主成人年已十六歲，娶了張大老爺的小姐，去歲成親，不料小主，自從今年三月初六日出門，一去杳無音信回來，昨日主母吩咐出來，叫我請一個有準無錯的賣蔔之人，想我府中，非比别家，差不多的，也不便去請，〖唱〗因此我昨宵一晚暗疑磨，賣蔔之人城外多，俱是些順嘴胡謅來算命，無非套人口氣走江湖，肺腑搜求無覓處，有準無錯城外無，（吓，有了，）閻門裡面專諸巷，有個鐵嘴先生本姓吳，〖白〗他名叫松年，号稱半仙，卻住我有家房屋，本待叫兄弟們去請他，恐防作難不來，老漢隻得親自走遭，吓，兄弟們，看好門首，我去去就來，【衆】曉得個，老伯伯，去沒是哉，〖唱〗王定就把步來挪，丢開兩腳走奔波，離了南濠街一帶，進去閻門路不多，專諸巷内擡頭看，隻見招牌用水磨，上邊還結着一個喜兒窠，（來此已是，呀，）你看小小店堂隻一間，朱漆欄杆分兩邊，蔔壇二字書紅紙，當面還有班竹簾，上首是，能決懷疑心腹事，下首是，觀星模像看流年，（王定跨進店堂），隻見鬼仙圖像當中挂，高懸匾額漏機軒，八分書字句羅紋紙，筆法精工王有年，上聊是，事雖未定機先定，下聊是，人卻非仙數即仙，小小畫桌挨屏擺，還有折疊花梨小四仙，易中先聖牌一塊，公曹四位在傍邊，黑漆課筒擺在皮般内，還有福禍陰陽三個錢，點銅蠟台紅燭點，磁爐裡面透香煙，兩邊四把眉公椅，王定開言叫半仙，〖白〗吓，吳先生在家麼，〖醜引〗世時報艱，全憑拆拆單，三日沒生意，肚皮要餓癱，〖白〗是吾吳松年便是，别人道我做鐵嘴，據吾是直頭亂嚼，連日落雨，生意弗好，今朝是七月初一日，啥人來朵外頭，人喊鬼叫的是羅個，〖外〗吳先生老漢在此，〖醜〗嗳唷，原來是王老相，王老相一向阿好，〖外〗托庇先生，〖醜〗王老相請坐，〖外〗有坐，〖醜〗家主婆，王老相來哩，泡茶出來，〖付〗曉得個，〖醜〗王老相，今朝啥個風吹得來個，〖外〗請先生猜一猜看，如猜得着，真算半仙了，〖醜〗夭，要唔猜個，〖外〗是，〖醜〗一猜就猜着個，王老相，可是會房鈔個，阿曉得連日落雨，生意平常，過雨日讓唔送過來沒是哉，〖外〗呀，這沒還算不得半仙，老漢并非為房鈔而來，〖醜〗夭，弗為房鈔，介沒有啥個貴斡，到要請教，〖外〗老漢特來請先生問蔔，〖醜〗夭，王老相要起課，到來得湊巧，現成個香燭來哩，拿子通誠沒是哉，〖外〗先生，并非老漢問蔔，乃是官房裡大娘娘請先生到府中去問蔔，〖醜〗王老相，那說是官房裡大娘娘，請我到府中去問蔔，〖外〗正是，〖醜〗嗳唷且住，我想南濠個申大娘娘，是有名個，叫做雌老虎，是吾今年四十歲屬羊個，叫做羊落虎口，連皮帶骨，阿有淘成，也罷，把點小戲法來使使，嗳唷唷，嗳唷唷，〖外〗吓，先生為何這般光景，〖醜〗吓，王老相，是吾一向有個班痧病個，一疼疼起來，直頭疼殺人個，看來今朝弗得去個哉，〖外〗吓，今日不去就是明日如何，〖醜〗吓，明朝頭弗空，〖外〗為何不空，〖醜〗明朝般門外頭，有七八十單課要起個，〖外〗就是後日如何，〖醜〗後日頭一發忙，〖外〗又是甚麼忙，〖醜〗後日是齊門外頭，要去盾陽宅，咯是兩個月前頭約來裡個，誤弗得個，〖外〗如此，但憑先生訂一個日期如何，〖醜〗夭，既如此，讓吾排排日腳看，今朝是初一，一四七弗空，明朝是初二，二五八一發忙，後日初三，三六九沒得閑，初一到初五弗空，初五到初十也弗空，初十到月半一發弗空個哉，上半月弗空，下半個月更弗空個哉，上半年弗空，下半年也弗空個哉，上半世弗空，下半世一發弗空哉，王老相唔隻好另請了高明罷，〖外〗吓，先生，這就不是話了，别人家也是錢，我家也是錢，你到底去呢不去，〖唱〗王定雖是年紀過，他怒氣心頭火冒煙，來肩一把來拉住，〖白〗你到底去呢不去，〖醜〗嗳唷王老相弗要動粗，咯隻臂膀疼得緊，讓我去沒是哉，〖外〗怕你不去，〖唱〗急壞松年哀告言，〖外白〗好好請你，有這許多推三阻四，〖醜〗嗳唷，一隻臂膀幾乎把來唔握斷哉，吾想醫蔔星相，也是斯文一脈，那啥動手動腳起來哉，直頭弗像個，介沒單要看看課呢，還看啥個流年個，〖外〗這到也論不定的，〖醜〗介沒讓我帶子七政通書去，〖外〗如此快些，〖醜〗曉得哉，那松年來至裡邊，拿了課筒，取了七政書，說道，吓，六文筒阿是落魂筒，是吾吳松年上半世靠子嗯過子日腳，那間是咯條東廚司，要把哩垛虔誠奉哉，〖付〗吓，男人家，王老相在外頭啥個事務，〖醜〗要吾到府裡去問蔔，〖付〗那沒好哉，今朝初一，發利市哉，〖醜〗啥個發利市，直頭倒連哉，〖付〗那說，〖醜〗嗯乃阿曉得申大娘娘，是有名個叫雌老虎，吾是屬羊個，羊落虎口，阿有淘成個，家主婆，嗯乃等到下半日若是弗居來沒，嗯沒打子三銅錢白酒，一塊豆腐，搭吾欄門羹飯擱一碗，也是嗯與吾夫妻一場個好處，〖付〗啐，出門做生意，有咯多化弗利市個，〖醜〗啥人要嗯堂客家來哩插嘴插舌，咯叫雌雛報曉，弗是好兆，〖外〗吳先生，怎麼樣了，〖醜〗又來裡催命哉，來哉，〖表〗那松年，做作甚多，此刻來至外邊，〖醜〗王老相請噓，〖外〗先生請，〖醜〗王老相是客，〖外〗還是先生請，〖醜〗介沒得罪哉，〖外〗好說，〖唱〗二人移步将身出，此刻松年是，心内好似滾油澆，少停見了雌老虎，定然性命總難逃，他有心回轉頭來看，後邊王定緊随牢，沒奈何出了個閻門外，将身轉過渡僧橋，來至南濠街一帶，申府的牆門早到了，〖外白〗來此已是，〖醜〗嗳唷，好大老虎洞，王老相，府上阿有留君子，〖外〗先生怎麼講，〖醜〗阿有留君子個，〖外〗這留君子三字，老漢到不解，〖醜〗這留君子沒，就是王老相個狗哉，〖外〗休得取笑，府中是不養犬的，〖醜〗弗差個，老虎洞裡養子狗沒，要撥老虎吃哉，王老相請，〖外〗且慢，待老漢開了正門，〖醜〗嗳，嗯乃是房主，我是房客，開啥正門，走子便門沒哉，〖外〗如此有慢了，〖醜〗豈敢豈敢，〖唱〗申府牆門三尺三，進門容易出門難，少停見了雌老虎，隻怕皮開肉也癱，〖外白〗先生且請小房一坐，待老漢進去通禀一聲，然後請先生進内，〖醜〗王老相請便是哉，〖表〗王定來至裡邊，就在屏後開言，要曉得此際申府中，尚未設立雲闆，直要到娘娘二十歲，裡外隔斷，有事是有雲闆相傳，此言交兌，〖外白〗裡面那位姐姐在，〖貼白〗奴家在此，王伯伯，〖外〗原來芳姑娘在此，吓，芳姑娘，〖貼〗怎麼，〖外〗昨日娘娘吩咐出來，叫我請一個賣蔔之人，已請到了，不知在那一座靈堂問蔔，〖貼〗昨日娘娘已曾吩咐在花廳預備香案，就在花廳問蔔，〖外〗如此請娘娘下樓，
△顯魂 〖正旦〗夢魂昨夜莺啼碎，半簾花影馀香醉，強起理雙環，玉梳雲氣寒，自朝挨到暮，一日如年度，含淚出羅帏，（呀）燕歸人未歸，〖白〗奴家張氏，小字雅雲，爹爹官居冢宰，母親诰命夫人，丈夫申貴升，身列宮牆，性耽遊玩，懶讀詩書，自從三月初六日出門，至今杳無消息，好生煩悶人也，〖唱〗輕啟口，叫芳蘭，（吓）芳蘭，〖小白〗小姐，〖唱〗為甚麼我心中不耐煩，自從你大爺把門來出，好教我，日夜神不安，日間想起我的魂如失，夜來坐起兩三番，枕邊流下千行淚，到了天明尚未乾，求神許下千條願，庵堂各處挂幛幡，春去夏來秋又到，未知他何日得回還，這幾天，我面又紅來耳又熱，立不甯來坐不安，莫非大爺在外有甚長和短，好比刀割我的心來刺我的肝，〖小旦〗小姐呀，譬如大爺出外求名利，也有一年半載不回還，少不得夫妻自有團圓日，不要愁壞了俏容顔，此刻谯樓交三鼓，不如且請去安眠，慢雲主婢來安睡，要提申貴升一靈不昧出尼庵，〖小生〗哈哈哈哈，柳枝袅袅柳花飛，一種春愁若是非，柳枝插地根到底，花飛出樹幾時歸，〖白〗小生申請貴升，自從三月初六日進庵以來，約已三月有馀，不料染成一病，十分沉重，意欲回家，見我妻房一面，再三苦懇當家，他報意不允，如今夜靜更深，且喜被我逃出庵來了，不免回家去罷，〖唱〗身如柳絮随風飄，咫尺家園猶如萬裡遙，東西南北全不曉，依稀還認在南濠，我自從進了庵堂内，好似那畫眉鹦鹉被籠牢，而今幸得來逃脫，且到家中走一遭，你看街坊寂靜聞犬吠，遠聽谯樓三鼓敲，〖白〗且喜已到南濠，你看門牆緊閉，不免待我扣門則個，〖唱〗申貴升正要把門來扣，隻見郁壘神荼阻擋牢，〖末淨同白〗呔，何處遊魂，擅敢到此，〖生〗嗳呀，〖唱〗申貴升聞聽好心焦，我聽着遊魂兩字甚蹊跷，難道我身已死在庵堂内，撇卻塵緣把人世抛，（但是還有一說），我身雖死，究竟是申家主，難道我自己的門牆不許我敲，（兀的不痛殺人也麼哥，）呀，（兀的不苦殺人也麼哥，）〖白〗吓，二位神祗，我并非遊魂乃是家主申貴升回來了，（末淨）既如此，須悄悄進去，休要驚了雛犬，〖生〗是，嗳呀苦吓，〖表白〗大凡一個人，才死的時節，自己并不知道，及至被人提破，方才曉得，〖生唱〗紛紛淚，進門牆，徘徊四顧好凄涼，記的我在家中日，時常站立看街坊，不料於今成永訣，門庭依舊我身亡，〖表白〗可憐申貴升，看到頂上的匾額，門上的對聯，四顧凄涼，心如刀割，随風飄蕩，來到廳中，〖生唱〗長籲歎氣，咳，〖表白〗那貴升長歎一聲，娘娘在夢中，聽得是一聲鬼叫，〖生唱〗進廳中，閃過西來又轉東，隻見交椅上面灰塵滿，想到妻房苦萬重，他意懶心灰，不把閨門出，故爾廳上少人蹤，你看古玩般般在，雖然豪富總成空，（申貴升吓）你高堂大廈都抛舍，到如今，隻落得朦胧夜影入簾籠，進屏門，來到回廊下，隻聽凄凄切切寒蛩鳴，階前芳草依然綠，微微飒飒響梧桐，〖白〗轉邊回廊，已是書房，你看架上琅函百疊，缃帙千端，塵暗雕梁，灰侵幾案，好不傷心人也，〖唱〗慌慌忽忽在書齋，你看滿地青青長綠苔，難道家童竟不來打掃，圖書四壁盡可灰，自從三月把庵進，好比誤入在天台，劉郎貪戀桃花色，一别家園永不回，枉有詩書飽肺腹，綠绮楸枰共撇開，〖白〗我與娘子成親之後，先生嚴禁書齋夜夜要讀夜書，三更将盡，才得進房，那時節，我睡也來不及，那裡還有甚麼新婚燕爾之歡，（呀）妻呀，〖唱〗我實指望功名成就同歡樂，誰知抛撇在泉台，（吓申貴升吓）你枉讀詩書中甚用，隻落得，滿腹文章在土裡埋，〖白〗出了書房，來到中堂，咳，我想起昔日與娘子坐在中堂，閑談叙話，無限歡娛，到如今已成隔世之想了，〖唱〗坐中堂，心悲切，想後思前多鳴咽，曾記三月初六日，其時正值清明節，（吓妻吓，）與你同坐把香肩并，我道曾記古人有話說，說到寒食清明休虛度，你就吩咐廚下排筵席，丫鬟使女來斟酒，一個芳蘭在傍邊立，我是醉眼凝眸來觀看，（妻呀），你就含笑欣欣把話說，（你說道官人哪）你若看中芳蘭女，我就選一個良時并吉日，他與官人做房妾，自古女子多妒忌，你為何如此多賢德，到如今想起來時成畫餅，好比鏡中的花來水中的月，又曾記嶽父此日往門前來經過，留進中堂把茶啜，嶽父把我行藏來問起，（妻呀），你在嶽你跟前把我說，說我朽木難雕不中用，嶽父将你來切真，我送嶽父回身轉，與你反目一場把門來出，隻道夫妻争論尋常事，那曉我，一出門來成永别，早知今日害了你，悔不當初由你說，早知今日害了你，你就打我罵我何妨礙，何苦與你争甚麼長和短，到如今，我懊悔也遲來恨無及，今世鴛鴦兩拆開，待再生再绾同心結，〖表白〗那貴升，進子内堂，上了扶梯，走進房中，四下裡觀望，愈加凄慘，〖唱〗情慘慘，淚雙垂，想起來時心也灰，我與娘子成親後，同行同坐在香閨，芳蘭使女在傍邊立，主婢雙雙把我陪，芳蘭又把茶來點，娘子親自送茶杯，隻道天長并地久，誰知夙世冤家把命催，山塘上面來看戲，與嬌尼兩情戀戀四百窺，進芸房，好似誤入桃源洞，上禅床，分明化作楚陽台，隻道尋花問柳風流事，那曉得，暗暗之中把氣血虧，到如今，百年偕老成畫餅，夫婦齊眉似望梅，〖白〗你看樁台畔，脂粉盒，薔薇露，桂花油般般俱備，色色都全，妻吓，隻怕從今以後，豈無膏沐，誰适為容，再休想搽胭抹粉着綠穿紅，害了你中途青年，〖唱〗你好比鮮花無了葉，終朝雨打又風吹，花容從此多憔悴，暗地傷懷獨自悲，隻怕你，臨鸾鏡流下千行淚，對樁台終日掐雙眉，你朝朝望我回家轉，那曉我，寂寂陰魂半夜歸，〖表白〗那貴升，見了這些箱籠櫥櫃，都去開看一番，長歎一聲，又看到書案上面爐内，尚有馀香未盡，又看到衣架上，還搭着自己穿的衣服，也去整理一回，心如刀攪，意似油煎，忽聽谯樓已交五鼓，〖唱〗忙舉步，到床邊，但覺陽氣沖來難近前，把雙袖擺動陰風起，壓住陽氣把羅帳掀，〖白〗隻見娘娘，蓋着一床棉綢單被，側轉身軀，朝着外床而睡，面皮黃瘦，緊鎖雙眉，嗳呀妻呀，〖唱〗與你分離四個月，你頓然改變舊容顔，想必你，時時刻刻來思我，愁緒萦懷有萬千，我與你年少夫妻如魚水，又誰知，鸾鳳分飛各一天，指望與你同偕老，琴瑟和諧到百年，指望與你生一個麟麒子，一脈書香有後傳，指望有日功名就，三元及第我為先，指望五花冠诰來封贈，夫貴妻榮喜氣添，到如今，事事成虛願，含怨含悲赴九泉，再休想，與你畫閣争雄敲棋子，再休想，小院焚香整七弦，再休想，同并香肩來觀畫，再休想，窗前攜手讀詩篇，（咳，妻呀），你須保重休悲切，免使我身在泉台心挂牽，〖表白〗來到芳蘭房中，也是一番悲慘，從新又到娘娘房内，（咳，妻呀，）從今以後，且莫為我苦命的丈夫，終朝啼哭，我如今是去了噓，〖表白〗這時候，娘娘在睡夢之中，将身坐起，叫一聲夫吓，你到那裡去，把手一撈，撈了一個空，隻聽的樁台畔當啷啷一聲響亮，把一面青銅寶鏡，跌将下來，那貴升越窗而去，〖旦唱〗娘娘驚醒南柯夢，叫一聲夫來哭一聲天，急忙便把勞蘭叫，〖白〗那芳蘭，在夢中驚醒，應道吓，丫鬟來了〖唱〗匆匆移步到床前，點燈四下裡來觀看，隻見跌得菱花分兩邊，同把夢内情由說，（吓小姐呀，丫鬟也見大爺來的吓，）主婢哭到天明淚不乾，此番要把總管王定來傳進，問蔔的情由在下一篇。
△問蔔 【外詩】作樸須存義，為臣要盡忠，奸臣與豪樸，到老一場空，〖白〗老漢王定，乃是申府家人便是，先老爺在日，道我為人忠義，點我一名總管，先老爺亡後，伏侍小主成人年已十六歲，娶了張大老爺的小姐，去歲成親，不料小主，自從今年三月初六日出門，一去杳無音信回來，昨日主母吩咐出來，叫我請一個有準無錯的賣蔔之人，想我府中，非比别家，差不多的，也不便去請，〖唱〗因此我昨宵一晚暗疑磨，賣蔔之人城外多，俱是些順嘴胡謅來算命，無非套人口氣走江湖，肺腑搜求無覓處，有準無錯城外無，（吓，有了，）閻門裡面專諸巷，有個鐵嘴先生本姓吳，〖白〗他名叫松年，号稱半仙，卻住我有家房屋，本待叫兄弟們去請他，恐防作難不來，老漢隻得親自走遭，吓，兄弟們，看好門首，我去去就來，【衆】曉得個，老伯伯，去沒是哉，〖唱〗王定就把步來挪，丢開兩腳走奔波，離了南濠街一帶，進去閻門路不多，專諸巷内擡頭看，隻見招牌用水磨，上邊還結着一個喜兒窠，（來此已是，呀，）你看小小店堂隻一間，朱漆欄杆分兩邊，蔔壇二字書紅紙，當面還有班竹簾，上首是，能決懷疑心腹事，下首是，觀星模像看流年，（王定跨進店堂），隻見鬼仙圖像當中挂，高懸匾額漏機軒，八分書字句羅紋紙，筆法精工王有年，上聊是，事雖未定機先定，下聊是，人卻非仙數即仙，小小畫桌挨屏擺，還有折疊花梨小四仙，易中先聖牌一塊，公曹四位在傍邊，黑漆課筒擺在皮般内，還有福禍陰陽三個錢，點銅蠟台紅燭點，磁爐裡面透香煙，兩邊四把眉公椅，王定開言叫半仙，〖白〗吓，吳先生在家麼，〖醜引〗世時報艱，全憑拆拆單，三日沒生意，肚皮要餓癱，〖白〗是吾吳松年便是，别人道我做鐵嘴，據吾是直頭亂嚼，連日落雨，生意弗好，今朝是七月初一日，啥人來朵外頭，人喊鬼叫的是羅個，〖外〗吳先生老漢在此，〖醜〗嗳唷，原來是王老相，王老相一向阿好，〖外〗托庇先生，〖醜〗王老相請坐，〖外〗有坐，〖醜〗家主婆，王老相來哩，泡茶出來，〖付〗曉得個，〖醜〗王老相，今朝啥個風吹得來個，〖外〗請先生猜一猜看，如猜得着，真算半仙了，〖醜〗夭，要唔猜個，〖外〗是，〖醜〗一猜就猜着個，王老相，可是會房鈔個，阿曉得連日落雨，生意平常，過雨日讓唔送過來沒是哉，〖外〗呀，這沒還算不得半仙，老漢并非為房鈔而來，〖醜〗夭，弗為房鈔，介沒有啥個貴斡，到要請教，〖外〗老漢特來請先生問蔔，〖醜〗夭，王老相要起課，到來得湊巧，現成個香燭來哩，拿子通誠沒是哉，〖外〗先生，并非老漢問蔔，乃是官房裡大娘娘請先生到府中去問蔔，〖醜〗王老相，那說是官房裡大娘娘，請我到府中去問蔔，〖外〗正是，〖醜〗嗳唷且住，我想南濠個申大娘娘，是有名個，叫做雌老虎，是吾今年四十歲屬羊個，叫做羊落虎口，連皮帶骨，阿有淘成，也罷，把點小戲法來使使，嗳唷唷，嗳唷唷，〖外〗吓，先生為何這般光景，〖醜〗吓，王老相，是吾一向有個班痧病個，一疼疼起來，直頭疼殺人個，看來今朝弗得去個哉，〖外〗吓，今日不去就是明日如何，〖醜〗吓，明朝頭弗空，〖外〗為何不空，〖醜〗明朝般門外頭，有七八十單課要起個，〖外〗就是後日如何，〖醜〗後日頭一發忙，〖外〗又是甚麼忙，〖醜〗後日是齊門外頭，要去盾陽宅，咯是兩個月前頭約來裡個，誤弗得個，〖外〗如此，但憑先生訂一個日期如何，〖醜〗夭，既如此，讓吾排排日腳看，今朝是初一，一四七弗空，明朝是初二，二五八一發忙，後日初三，三六九沒得閑，初一到初五弗空，初五到初十也弗空，初十到月半一發弗空個哉，上半月弗空，下半個月更弗空個哉，上半年弗空，下半年也弗空個哉，上半世弗空，下半世一發弗空哉，王老相唔隻好另請了高明罷，〖外〗吓，先生，這就不是話了，别人家也是錢，我家也是錢，你到底去呢不去，〖唱〗王定雖是年紀過，他怒氣心頭火冒煙，來肩一把來拉住，〖白〗你到底去呢不去，〖醜〗嗳唷王老相弗要動粗，咯隻臂膀疼得緊，讓我去沒是哉，〖外〗怕你不去，〖唱〗急壞松年哀告言，〖外白〗好好請你，有這許多推三阻四，〖醜〗嗳唷，一隻臂膀幾乎把來唔握斷哉，吾想醫蔔星相，也是斯文一脈，那啥動手動腳起來哉，直頭弗像個，介沒單要看看課呢，還看啥個流年個，〖外〗這到也論不定的，〖醜〗介沒讓我帶子七政通書去，〖外〗如此快些，〖醜〗曉得哉，那松年來至裡邊，拿了課筒，取了七政書，說道，吓，六文筒阿是落魂筒，是吾吳松年上半世靠子嗯過子日腳，那間是咯條東廚司，要把哩垛虔誠奉哉，〖付〗吓，男人家，王老相在外頭啥個事務，〖醜〗要吾到府裡去問蔔，〖付〗那沒好哉，今朝初一，發利市哉，〖醜〗啥個發利市，直頭倒連哉，〖付〗那說，〖醜〗嗯乃阿曉得申大娘娘，是有名個叫雌老虎，吾是屬羊個，羊落虎口，阿有淘成個，家主婆，嗯乃等到下半日若是弗居來沒，嗯沒打子三銅錢白酒，一塊豆腐，搭吾欄門羹飯擱一碗，也是嗯與吾夫妻一場個好處，〖付〗啐，出門做生意，有咯多化弗利市個，〖醜〗啥人要嗯堂客家來哩插嘴插舌，咯叫雌雛報曉，弗是好兆，〖外〗吳先生，怎麼樣了，〖醜〗又來裡催命哉，來哉，〖表〗那松年，做作甚多，此刻來至外邊，〖醜〗王老相請噓，〖外〗先生請，〖醜〗王老相是客，〖外〗還是先生請，〖醜〗介沒得罪哉，〖外〗好說，〖唱〗二人移步将身出，此刻松年是，心内好似滾油澆，少停見了雌老虎，定然性命總難逃，他有心回轉頭來看，後邊王定緊随牢，沒奈何出了個閻門外，将身轉過渡僧橋，來至南濠街一帶，申府的牆門早到了，〖外白〗來此已是，〖醜〗嗳唷，好大老虎洞，王老相，府上阿有留君子，〖外〗先生怎麼講，〖醜〗阿有留君子個，〖外〗這留君子三字，老漢到不解，〖醜〗這留君子沒，就是王老相個狗哉，〖外〗休得取笑，府中是不養犬的，〖醜〗弗差個，老虎洞裡養子狗沒，要撥老虎吃哉，王老相請，〖外〗且慢，待老漢開了正門，〖醜〗嗳，嗯乃是房主，我是房客，開啥正門，走子便門沒哉，〖外〗如此有慢了，〖醜〗豈敢豈敢，〖唱〗申府牆門三尺三，進門容易出門難，少停見了雌老虎，隻怕皮開肉也癱，〖外白〗先生且請小房一坐，待老漢進去通禀一聲，然後請先生進内，〖醜〗王老相請便是哉，〖表〗王定來至裡邊，就在屏後開言，要曉得此際申府中，尚未設立雲闆，直要到娘娘二十歲，裡外隔斷，有事是有雲闆相傳，此言交兌，〖外白〗裡面那位姐姐在，〖貼白〗奴家在此，王伯伯，〖外〗原來芳姑娘在此，吓，芳姑娘，〖貼〗怎麼，〖外〗昨日娘娘吩咐出來，叫我請一個賣蔔之人，已請到了，不知在那一座靈堂問蔔，〖貼〗昨日娘娘已曾吩咐在花廳預備香案，就在花廳問蔔，〖外〗如此請娘娘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