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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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普拉葉矮小幹瘦,長着一張狡猾的臉,四十五歲,是三大苦役監獄中的一個有名人物。

    從十九歲起,他輪番蹲過這三個監獄,與雅克·柯蘭很熟。

    其中的過程和原因,大家一會兒就能知道。

    二十四小時前,另外兩名苦役犯與拉普拉葉一起從拉福爾斯監獄轉移到附屬監獄。

    這兩人立即認出了這個兇險強橫的該上絞刑架的“朋友”,而且也叫放風院子裡的其他人認出了他。

    他們中間有個被釋放的苦役犯名叫塞萊裡埃,綽号“奧弗涅人”、“拉洛老爹”、“流浪漢”,在苦役監獄中稱為“高級盜賊”的圈子裡,他的外号叫“絲線”,之所以有這個外号,是因為他能巧妙地躲避作案中的危險。

    他是“鬼上當”過去的一個親信。

     “鬼上當”非常懷疑“絲線”在扮演兩面派角色,一面在“高級盜賊”中出謀劃策,一面又受警方豢養,以緻認為一八一九年他在伏蓋公寓被捕也是“絲線”作怪(見《高老頭》)。

    塞萊裡埃,應該叫他“絲線”,就像達納蓬應該叫拉普拉葉一樣,這“絲線”已經犯了法,牽連在幾樁大盜竊案中。

    雖然沒有殺過人,但這幾樁案子也夠他蹲至少二十年苦役監牢。

    另一名苦役犯叫裡岡松,他跟被稱為“郵戳”的與他同居的女人一起,構成高級盜賊中最令人畏懼的一對。

    裡岡松從少年時代起就與法院關系微妙。

    他的綽号叫“雄郵戳”,也就是與“雌郵戳”配作一對。

    對高級盜賊來說,世上沒有神聖的東西。

    這些粗野的人不遵守法律,不尊重宗教,無法無天,甚至不把博物學放在眼裡,大家已經看到,他們對博物學的神聖詞彙,也加以戲谑地模仿。

     這裡需要說一段題外話。

    關于盜賊和苦役犯世界,關于他們實施的法則,他們的習俗,尤其是他們的語言——由這種語言表達的可怕的詩意在這部分故事裡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不對這一切作一些解釋,那麼,雅克·柯蘭進入放風院子,比比—呂班和預審法官精心安排他出現在他的仇人中間,以及由此而引起的所有奇異場面等一切就令人不能接受和無法理解了。

     首先,簡單介紹一下賭博作弊的人、騙子、盜賊、殺人兇手使用的稱為“行話”的語言。

    最近文學作品中運用這種行話,獲得很大成功。

    這種怪異的語彙中,已有不止一個詞在少婦朱唇上說出,在金碧輝煌的房屋中回響,使公侯王孫們得到享受,他們中間不止一人已經承認被“耍”了。

    我們這樣說可能會使許多人感到驚訝。

    确實沒有比這個底層世界的語言更有力,更富有色彩了。

    自從出現有都城的帝國以來,這種語言就活躍在社會的地下室、山野小路、舞台的台倉裡,從戲劇藝術中吸取了生動和懾服人心的表達方法。

    世界不就是一個舞台嗎?台倉就是歌劇院舞台下最底層的地窖,是貯藏各種設施、布景、置景工、腳燈、幽靈、地獄裡出來的藍發魔鬼等等的地方。

     這種語言的每一個詞彙都是一種粗野、巧妙、或可怕的形象。

    褲子叫“往上提”,這就不用再解釋了。

    行話裡,不說睡覺,而說“眯眼”。

    請大家注意,這個詞多麼生動有力地表達了受人追捕、疲憊不堪、時刻小心提防、被人稱為小偷的那種動物的獨特睡眠狀态呀!這種動物一旦處于安全狀态,便沉沉入睡,但是那強大的“提防”翅膀仍在它的上方盤旋。

    這種可怕的睡眠,與野生動物打着呼噜酣睡時,兩隻耳朵還在加倍警覺着的狀況是多麼相似! 這種語言裡處處充滿着野味。

    一個詞開始和結束的音節總是尖銳刺耳,很不和諧。

    女人叫“後側風”。

    稻草叫“博斯平原的羽毛”。

    多麼富有詩意!半夜這個詞用迂回的說法來表達,叫做“十二點鐘撞擊”!這不叫人打寒顫嗎?“清洗房間”的意思就是把這間屋子偷個精光。

    與“換一身皮”相比,“上床”這個詞算得了什麼?“玩多米諾”意思是吃飯,被追捕的人是怎麼吃飯的?多麼生動的形象! 再說,行話一直是變化的。

    它随着社會文明前進,追随着社會文明的腳印。

    它用每一個新創造的表達形式來豐富自己。

    路易十六和帕爾芒蒂埃①創造了“土豆”這個詞,并且流傳開來,行話也立刻用“豬桔”來與它呼應。

    人們發明了鈔票,苦役犯把它叫作“加拉的法飛奧”②,因為紙币上印有加拉的簽名。

    法飛奧!你沒有從中聽到印鈔票的紙發出的聲音嗎?一幹法郎的票子叫作“公法飛奧”,五百法郎的票子叫作“母法飛奧”。

    你們等着瞧吧,苦役犯還會給五百法郎或二百五十法郎的票子起某種奇怪的名字。

     ①帕爾芒蒂埃(一七三七—一八一三),法國農學家。

    軍中藥劑師。

     ②加拉是法蘭西銀行第一任行長,“加拉的法飛奧”,意為“加拉證書”。

     一七九○年,吉約坦③出于對人的關心,設想出一種最簡便的器械,以解決執行死刑所提出的一切問題。

    現在的苦役犯和過去的苦役囚犯對這個處于舊君主體制和新司法制度邊緣的器械立刻進行研究,一下子把它叫作“抱恨山修道院”!他們觀察斷頭鋼刀劃出的角度,用“割草”這個動詞來描繪斷頭的動作。

    夏爾·諾迪埃④曾經說,當人們想到苦役監獄被叫作“草地”時,研究語言學的人真會對這種可怕詞彙的創造贊歎不已。

     ③杏約坦(一七三八—一八一四),法國醫生,解剖學家,發明斷頭機的人。

     ④夏爾·諾迪埃(一七八○—一八四四),法國作家。

     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