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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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着,客廳裡充滿了花園的芳香,園子正中花架上的花兒在人們眼前呈現出金字塔形狀。

    公爵夫人坐在角落裡的一張沙發上,正與德-肖利厄公爵夫人聊天。

    好幾個女子湊在一起,每人假裝痛苦,擺出充滿多種表情的各不相同的卓絕姿态。

    在上流社會,沒有一個人對不幸或痛苦表示關切,一切都是口頭說說而已。

    男人們在客廳或花園裡踱來踱去。

    克洛蒂爾德和若賽菲娜在茶桌周圍忙碌着。

    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德-格朗利厄公爵,德-阿朱達-潘托侯爵,德-莫弗裡涅斯公爵在一個角落玩他們的維斯克①。

    當人們禀報呂西安來到時,他穿過客廳,向公爵夫人緻意,問她為什麼面帶悲戚。

     ①維斯克:一種紙牌遊戲。

     “德-肖利厄夫人剛剛得悉一個可怕的消息:她的女婿德-馬居梅男爵、前德-索裡亞公爵死了。

    去尚特普萊爾照顧他們兄弟的小索裡亞公爵和他的妻子寫信通知了這件傷心事兒。

    路易絲的處境真讓人悲痛!” “像路易絲那樣受到丈夫疼愛,一個女人一輩子碰不上第二次。

    ”瑪德萊娜-德-莫爾索說。

     “她将是一個有錢的寡婦。

    ”德-于克賽爾老公爵夫人望着呂西安說。

    呂西安臉上始終沒有表情。

     “可憐的路易絲,”德-埃斯帕爾夫人說,“我了解她,我真可憐她。

    ” 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顯出富有感情和善心的女子那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薩碧娜-德-格朗利厄才十歲,她擡起機靈的眼睛望着母親。

    母親瞪了她一眼,把她那幾乎是嘲諷的眼光給壓了回去。

    這就是所謂教育孩子。

     “我女兒即使經受住這一打擊,”德-肖利厄夫人懷着深切的母愛說,“她的前途也叫我擔憂。

    路易絲是很羅曼蒂克的。

    ” “我不知道我們這些女孩子的這種性格是從誰那兒來的?……”于克賽爾老公爵夫人說。

     “如今,”一位老紅衣主教說,“感情和規矩很難協調一緻了。

    ” 呂西安說不出一句話。

    他向茶桌走去,準備問候德-格朗利厄小姐們。

    當詩人離這群女人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湊過身去與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低聲耳語。

     “你真的認為這個小夥子很愛你的寶貝克洛蒂爾德嗎?”她對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說。

     這句話的陰險用心隻能在描繪了克洛蒂爾德的形象後才能明白。

     這位二十七歲的姑娘此刻正站在那裡。

    這個姿勢正好使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的嘲弄的目光透徹地掃遍了克洛蒂爾德的整個身段。

    她又幹又瘦,活像一根蘆筍。

    可憐的姑娘上身那麼扁平,使用女服商人稱為“假飾”的那種移花接木的辦法,恐怕也無濟于事。

    克洛蒂爾德知道自己的姓氏具有足夠的優勢,非但不設法掩飾這個缺陷,而且還讓它驕傲地突現出來。

    她身上緊緊地裹着連衣裙,造成了中世紀雕塑家創作人像時所追求的那種僵直而清晰的效果,雕塑家把這種雕像置于大教堂的壁龛中,雕像的外形從壁龛的背景上顯得格外醒目。

    克洛蒂爾德身高五尺四寸①,如果允許我們使用一個至少讓人一聽就懂的通俗說法,那就是:她光長了兩條腿。

    這個比例上的缺陷使人感到她的上身顯得畸形。

    棕色的皮膚,又黑又硬的頭發,濃密的眉毛,嵌鑲在發黑的眼眶裡的火辣辣的眼睛,一張月牙般的弓形臉,上方是隆起的額頭。

    她的長相是她母親形象的一幅漫畫,她母親是葡萄牙美女之一。

    造物主喜歡玩這種遊戲。

    在一些家庭裡,人們常常看到兄妹兩人十分相像,妹妹長得非常美麗,而她的線條移到哥哥身上卻變得出奇的醜陋。

    克洛蒂爾德的嘴過分凹陷,嘴上挂着一成不變的輕蔑表情。

    因此,她的雙唇比臉上任何其他部分更多地表露出她的内心活動,因為愛情給雙唇印有可愛的表情,尤其是由于她那過于深棕色的臉頰不會顯出臉紅,始終生硬的黑眼睛從來不表達任何感情,她的雙唇的表情就更加重要了。

     ①法國古尺,約合一點七四米。

    那時人們平均身高比現在矮。

    一點七四米是高個子。

     盡管有這麼多不利條件,盡管是木闆一樣的身材,她由于受過教育,加上承襲了種族血統,所以具有高貴的儀态,高傲的舉止,總之具有一切人們确切地稱之為“說不出”的東西,這也許得益于她的衣着大方,她的服飾表明她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女子。

    她的頭發又硬,又多,又長,可以算作一美,給她帶來有利條件。

    她的嗓音經過訓練,富有魅力。

    她唱歌特别動聽。

    克洛蒂爾德正是人家談話時會這麼贊美的一個姑娘:“她的眼睛真漂亮!”或者“她的性格真迷人!”如果有人用英國人說話的方式問她:“你的風韻呢?”她會回答說:“請叫我苗條姑娘吧!” “為什麼人家不會愛我那可憐的克洛蒂爾德呢?”公爵夫人回答侯爵夫人說,“你知道她昨天跟我說什麼了嗎?‘如果人家是出于野心而愛我,我也偏要讓他為我本人而愛我!’她有才智,有抱負,有些男人喜歡這兩種優點。

    至于他呀,親愛的,他俊俏漂亮,夢一般迷人,如果他能贖回魯邦普雷的地産,國王将出于對我們的器重,還給他侯爵的爵位……不管怎麼說,他母親是魯邦普雷家族的最後一代……” “可憐的小夥子,他從哪裡去弄這一百萬呢?”侯爵夫人說。

     “這不是我們的事羅,”公爵夫人繼續說,“不過,他肯定不會去偷……而且,我們也不會把克洛蒂爾德給一個搞詭計的人或一個不誠實的人,哪怕他像德-魯邦普雷先生那樣漂亮,那樣年輕,又是詩人。

    ” “你遲到了。

    ”克洛蒂爾德對呂西安說,極其妩媚地微微一笑。

     “是的,我在外面吃了晚飯。

    ” “這幾天,你常常去社交界。

    ”她說,那微笑中隐藏着嫉妒和不安。

     “社交界?……”呂西安又說,“不,這一星期裡,我隻是極其偶然地在一些銀行家那裡吃飯,今天是在紐沁根家,昨天在杜-蒂耶家,前天在凱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