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關燈
簧有毛病。

    說着他放下筷子,拉過一把凳子,三下五除二把槍拆開,将大簧調了調頭,用力捺了捺,不到兩分鐘,把槍修理好。

    蘇興旺親眼看了,這才點頭稱贊。

    接着韓燕來把話頭引向講義氣論交情上去,談來談去,談到四個人的友誼。

    小湯按照韓燕來的授意,捧了蘇興旺一番,提出同他結拜把兄弟。

    韓燕來、張小山欣然表示同意,蘇興旺雖覺着事情突然,因大家都同意,又是件好事,稍微沉思也就答應了。

    韓燕來立刻叫酒家到文具店裡買來四個金蘭譜,按着年齡排次序:蘇興旺二十六歲是大哥,燕來居次,張小山第三,最小的是小湯;小兄弟三人站起來一齊向蘇興旺敬酒。

    敬完酒,小湯說:“三哥轉勤的事,我可不管了。

    ”蘇興旺說:“這件事交我辦,隻消我跟警衛連長講講,不出三天,保證調你過來。

    ”張小山道謝了他。

    這時,跑堂的端上四大盤白肉青蔥罩大餅,對好青醬高醋,四個人風卷殘雲霎時吃了個淨光。

    韓燕來付了飯錢,叫人沏了壺香茶,給蘇興旺倒水時,他說: “我們既然是把兄弟,一定要有福同享有禍同當,遇到為難事,先向蘇大哥商量。

    我這種看法對嗎?”蘇興旺、小湯都說對。

    韓燕來接着說:“碰巧我有件遭難的事,想提說提說:我的一位表兄,是個很老實的莊稼漢,日本軍出發的時候,錯被當成八路軍的偵察員,抓來押到憲兵隊裡。

    有冤沒處說,蘇大哥眼寬手長,能不能幫幫手?” 蘇興旺不加思索即大聲回答道:“能幫手。

    常說,人托人接上天。

    咱們先托田副官,再托高司令,隻要高司令肯在憲兵隊方面說句話,沒有不作情的。

    ” 韓燕來聽了他的話,知道雙方的思想距離很遠,也不便急于求成,便開脫道:“這件事咱們要長話細說,裡邊還串連着我的仇人呢。

    現在暫時不談,晚上我有工夫,再給大哥好好叙談叙談。

    ”他目示小湯,要他伴送蘇興旺先回司令部,小湯會意,領着蘇興旺駕着摩托先返回了。

    韓燕來把張小山的款如數交給他,說:“這個姓蘇的認識很差,不能過早向他暴露什麼,目前主要是通過他把你介紹到通訊隊去,便于同分區的關系接上頭。

    走,咱們找個清靜地方,研究研究,看怎麼争取他。

    ”
五天以後的晚上,銀環悄悄送楊曉冬回到小燕家。

    小燕正和周伯伯同桌吃飯,見他們到來,非常高興,一面吃着就談起去憲兵隊作飯的情況。

     周伯伯說:“去了整四天,湊合着能幹,沒有要武藝的飯食,頓頓是稀粥菜湯。

    頭兩天沒出過廚房門,以後送飯的夥夫被開水燙傷了一個,司務長派我跟着提桶送飯,這才進了押犯人的西跨院。

    那裡是兩排敞房,屋檐下擺着兩行木籠,一個籠裡裝十五六個犯人,擠的很緊。

    每逢我們送飯到跟前,看守員才打開籠門。

    你瞧,吃飯在裡邊,拉尿也在裡邊,大白天臭蟲亂爬,蚊子嗡嗡叫,不落個咬死才怪哩!” “周伯伯!”小燕焦急了。

    “先說正片,後說加片呀!咱們的事在東院,老說西院幹啥,你說東院吧!” 周伯伯見小燕插言,急忙啃一口棒子面餅子,克哧咬了半截大蔥。

    沒想小燕說了個頭還是叫他講,他粗脖子脹筋地大口咽下去。

    “對!我說說東院,東院可嚴的厲害呀。

    裡邊有看守監督,外邊有日本兵站崗,這是個大監獄。

    進監獄大廈,有三條胡同,每條胡同裡至少有二十多個囚間。

    三條胡同交叉口處放一把高腳轉椅,看守員坐有上邊,隻要他肯注意,哪間屋也逃不過他的眼。

    不光這樣,大監獄這麼多房間,隻有一個門口,任何人出入都得經過看守的跟前。

    我第一遭兒去,正趕上他們放風,打槍的鬼子呲牙裂嘴的,可吓人咧。

    得虧小燕有膽量,有智謀,一頭是針一頭是線,她能串連到一塊,多不簡單。

    小燕!事情是你辦的,你念叨念叨吧。

    ”他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說起來呀,漢奸隊比鬼子兵還可惡呢。

    我才去時碰了很多釘子,我說是給當廚師傅的爺爺送東西。

    把門的狗漢奸們幾次阻攔不讓進。

    後來我急的不行,趁個眼不見從旁門溜進去了。

    離周伯伯他們的夥房不遠,有個大房間,住着鬼子一個班,他們是專門管東院守衛的。

    每逢我試着去東院,都被鬼子喝斥回來。

    我不灰心,就在周圍轉遊,後來碰到日本一個曹長。

    他很喜歡我,半口中國話,說這道那的,還給我糖吃。

    我要求到大房間衛兵室,他起初不答應,後來還是帶我去了。

    玩了一會兒,我指着東院要進去,他擺手不同意,經過我纏磨着說是要看花,他才領我去了。

    進東院門時衛兵朝他敬禮,我趁這個機會,故意摸了摸衛兵的槍把,向他挺大拇指頭,說了句:‘你的麼希。

    ’為的叫他對我有個好印象。

    我進去空轉了一遭,沒碰上放風,見不到梁隊長他們的蹤影。

    以後,我打問清楚是每天三次放風,頂屬下午的時間長,下午又輪到上午那個鬼子站崗,我便又跟着曹長去了。

    剛進東院門口,有人請曹長接電話,他走了,我已經進院了,還肯放過這個機會,轉到衛兵跟前,比劃着手勢要到院裡折花,他沒十分阻攔,我就鑽到裡邊去。

    恰在這時候放風,一群長發垢面的人湧出來。

    他們個子有高有矮,看長象都差不多,我也說不清哪個是梁隊長。

    你們說的模樣,再也對不上号。

    心裡一急,突然想出個點子,手指人群,我指點着說‘老黑老黃,老熱老涼(梁)’,就見人群裡有一對忽悠忽悠的眼珠子直瞪着我。

    這一來我才把他看清了,果然是黑眉大眼凸鼻梁。

    認清了他也就認出離他不遠的那位大個子隊員。

    雙方一眨眼,心下都明白了。

    可我怎麼辦呢?那麼多的眼睛瞪着,我不敢把小條交給他。

    梁隊長排隊進廁所了。

    我急的抓耳撓腮,這遭兒再接不上頭,也許以後就不能進來啦。

    我想到的第一個辦法是掐一朵花,把小條藏到花裡投給他,細想不妥當,為什麼單單投給他呢?叫敵人翻出來還得了?看看他就要出廁所了,我急的沒法子,真想硬着頭皮直接遞給他,但這怎麼行呀?後來我發現牆根下有個澆花的噴壺,我的主意來了,把噴壺灌滿水,裝作澆花,梁隊長走到跟前時,我故意漫不經心地掄起噴壺潑濕了他的鞋,梁隊長多聰明,他乘勢走出隊伍向我趕罵,我趁着伏身給他褲腿上擦水的機會,把那個小紙條掖進他的鞋幫裡,大聲說:‘對不起!’小聲說:‘回信交給大師傅姓周的。

    ’他瞪着眼罵了我一句,又微微點了點頭,就回去了。

    ” “就在這個早晨,”周伯伯緊接着說,“我正給他們開飯,忽然有人從牢房探出頭來說,砂子飯酸菜湯,這是給人吃的呀,你姓什麼?我回答姓周,他将半碗涼菜湯,傾倒在我提的桶子裡,我回來這個找呵……” 小燕掏出指頭般大的蠟丸說:“找出這麼個玩藝兒來。

    ” 銀環接過蠟丸,轉遞給楊曉冬,伸手把小燕摟在懷裡說:“你們的成績很好。

    ”半晌,她松開手,對楊曉冬說:“這一件大事,我聽完啦。

    你看着處理吧!咱們雙管齊下,我給你們訂約會去。

    ” 楊曉冬知道她是去找關敬陶,點頭同意,叫小燕跟着她劃門去。

    他用全副熱情沖着周伯伯說:“周大哥,謝謝你,你不是隻答應做飯嗎?其實你絕不單是做飯,你已經做了很重要的工作,正象銀環說的,你們的成績很好。

    ” “不價,不價!你快拆開信看吧,他們在那個鬼地方生活着,比地獄裡都夠嗆呵!” 楊曉冬打開黃蠟丸裡的信: ……我麻痹大意的錯誤,現在就不說它了。

    被捕後不是怕,覺得有勁使不上,整天沒心沒肺的。

    見到小姑娘,我痛快透啦,跟黨取上聯系,從心裡覺得熱乎。

    這裡的難友說,再等個把禮拜,敵人把我們轉到馬駒橋,不知是轉移地方還是槍斃。

    要是有辦法就想點,沒有也别勉強,幹革命沒有不流血的。

    最後,盼你多加小心,千萬别再出漏子。

    敵人賽過狐狸,夠狡猾的。

    …… 看過信,楊曉冬催周伯伯他們早休息,明天好上班。

    屋裡剩下他獨自一人,反複看了梁隊長的來信,情緒激動不安。

    耳邊響着自己問自己的話:“你到内線來有八九個月了,同志們犧牲、被捕、坐牢,一連串吃敗仗,你的領導能力表現在哪裡呀?組織上曾說,内線工作是一條隐蔽的戰線,是對敵鬥争中一支有生力量,這怎麼向黨向人民交賬呢?……”他越發不安了,熄了燈,由室内踱到室外,在小院轉了幾遭,又回到屋裡,黑暗中他仍閉住眼睛,想了又想,最後一個輪廓從腦子裡跳出來:我們要通過所掌握的内線力量,救出獄中的同志,乘機促使關敬陶在城廂起義,沉着地擴大戰果,逮捕敵僞軍政人員。

    争取在敵人大規模蠢動之前,狠狠地揍他一下。

    “對!就是這個主意。

    ”楊曉冬想着,眼前閃出一幅敵酋和我軍區司令員角力的圖畫,雙方在難解難分的時候,在敵人背後他猛刺了一刀。

    他高興這個幻景,伸手開燈,從桌屜裡取出一片薄薄的白紙,提起筆來寫: 來信收到,你們不要過分擔心,一切都有辦法有希望。

    黨的内線工作完全有信心有力量把同志們營救出來。

    …… 一氣呵成幾百字的回信,當時心裡很痛快,用蠟丸封起時,他又念了一遍,感到有些字句不夠妥善,再念時感到全信内容都有問題。

    對獄中同志們精神上給些鼓勵是允許的也是應該的,但你有什麼把握能營救同志們脫險呢?外線力量,無法運用,敵人何時轉他們去馬駒橋,也搞不清楚。

    攻打憲兵隊!就憑你們内線的人馬刀槍能攻進去嗎?即使僥幸沖進去,能沖出城圈擺脫敵人嗎?不錯,關敬陶同我們有點聯系,姓關的是條魚,但不是擺在廚房内,他還浮在大河裡,誰能保證他起義?即使他有這個願望,在敵人這樣大的戰略據點裡,他敢活動嗎?高大成這些家夥們都沒睡覺呀!三思兩想,他腦子裡那把用希望燃起的火光熄滅了。

    他把寫成的那封信撕的粉碎,想繼續寫,再也寫不下去。

    慢步走到小院,失望的情緒折磨着他,沒有心思散步,倚着後院門扉,擡頭望着天上繁星,呆呆作想。

    突然,頭上有金屬聲音響了一下,這使他大吃一驚,聲音繼續輕微作響時,想起是小燕新拴的拉鈴牽動,他知道是銀環回來了。

     他摸着黑去開門,她見是他,挽着他的胳臂往回走,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