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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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常規,值大夜班的人,白天應該全休,由于日本鬼子加緊“冬防”,從這個醫院抽了不少醫務人員,這樣即使值了大夜班,白天還得加班加點。
銀環在一至三點加班的這一段時間,象肝髒上紮了草,什麼工作也幹不下去。
眼前出現了很多幻景:一會兒看到首長們通過敵人的層層封鎖,安步邁上山坡;一會兒又見鬼子攔住韓燕來他們的大車嚴加盤問;恍惚間覺得楊曉冬迷失了道路,又似乎聽到小燕在醫院門口喊叫她。
“不行!一定要鬧個水落石出,不然的話,把人急也急死啦!”她一邊想着,一邊擡頭看時鐘快到下三點,急忙收拾了一下,想直赴西關看個究竟。
這當兒,傳達室來電話說有人找她。
她估計是小燕送消息來了,三步當作兩步,慌忙外出,快到大門口,和從門房出來的高自萍撞了個滿懷。
“是你?”她出乎意外的。
“是我呀!”剛撂電話銀環就出來,高自萍很興奮。
“呵!……” “怎麼?”高自萍感到勁頭不對,他神經質地反問說:“你有旁的事?” “沒什麼,我想到西關去一趟。
” “我跟你作伴去好嗎?” 銀環不願把首長過路的事讓他知道,含糊着答應了一句。
小高看出她心中有事,也不便直問,賴着臉跟着,雙方在不同心情下,都懶得開口,默默無言地走出唐林街。
看看到了西城,銀環沉不住氣了,她說:“小高同志!有什麼問題你就談談吧。
” 高自萍聽懂她的意思,認為是她背着他去談什麼黨内的秘密問題,心裡很不高興,想搶白她幾句,又怕引起麻煩。
壓住心頭的火氣,跟她走出西城門,到了護城河的青石橋(今天早晨與楊曉冬接頭的地方)。
銀環停住了腳步,憑着欄杆凝望着那條罩着白雪的冰河。
“這裡呆着多冷呀!”他試探着問她。
“冷是冷,還清靜。
” “那邊的飯館,熱氣騰騰的,咱們去吃小館好不好?” “我一點不餓。
” “是不是嫌我那天晚上同你發态度。
可你不該随便領人到我家去呀!” “這不是對我的态度問題,是你對領導同志的态度問題。
” “你說的是那個姓楊的呀,他太估低人啦。
我叔叔搞的那個關系,夠多重要,偏叫我幹什麼送往迎來的小事。
這個賬太好算啦,捉住一個打鐵的頂多少小爐匠。
” “楊同志的思想水平、領導能力都很強。
我們應該好好跟他學習,服從他的領導。
” “他能力強我信,可是,對敵鬥争是大事,不比三個銅闆買個燒餅那麼容易。
” 銀環聽了他的話,更替過路的首長們擔心。
小高見銀環不吱聲,就調皮地說:“五九、六九凍爛石頭,你在這兒呆着為的挨凍嗎?” 銀環聽他話中有刺,沒作聲。
“我可沒這麼大的火力,再站一會就凍僵啦!” “你要怕凍,就先走吧!” “我早看出你是要攆我,好!我不礙你的眼。
”小高氣洶洶地離開青石橋,朝西關街道走,他心裡滿指望銀環把他呼喚回來,走了十多步回頭一看,銀環早已憑倚欄杆面朝正北了。
他想:“我繞北面冰河回去,你在橋上,我在橋下,看你理我不理我。
”于是他反轉身步入冰河裡面,估計她在橋上準能看到他,故意闆着臉低頭踏冰過河。
不料剛剛走至河身,冰淩猛然作響,沿着他的腳下裂開一道大縫,忽幽忽幽的聲音随着裂紋響到很遠的地方。
驟然聽得音響,高自萍頭發根子發乍,眼睛緊閉,本來想喊,因驚吓過度沒喊叫出來。
好容易盼得響聲停了,他想原路回去,又怕被人譏笑,便硬着頭皮,擦着小步,提心吊膽地踏着冰淩走過去。
看看要邁上河坡了,他情不自禁地朝橋上回顧。
橋上早已不見銀環的影子,原來銀環在他步入冰河的時候早獨自走開了。
小高看不見銀環,心中更加氣憤,漫不經心地邁上河坡,哪知河坡都是暗淩,上面僅被風吹罩了一層浮土,他腳下擦滑,身體失掉平衡,接連跌了幾跤,勉強爬上河岸,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惱火,罵罵咧咧地返回城裡去。
銀環到了西關的中卡口,根本沒見到楊曉冬他們的蹤影,等了一會,心裡感到煩亂,又轉到北卡口。
北卡口栅欄已經落鎖了,僞警察仍在那裡象墩門貂似的站着。
她退回來,路過邢家茶館,明知那裡沒有希望,總忍不住到裡邊去看看。
邢大嬸對她十分客氣,一再給她端茶倒水,還張羅着給她做飯。
銀環沒有心情吃飯,喝了一杯茶辭别着要走,邢大嬸送出她來,再三叮囑:“什麼時候清閑喽,到我家住幾天。
”銀環告别了邢大嬸,從新返回車站。
站台上下,除了穿着藍布坎肩的裝卸工人背運麻袋,四下冷清清的很少來往行人,她正在徘徊的時候,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一回頭,發見是小燕。
兩人點了點頭,彼此都了解對方的意圖,彼此都反映出失望的神色。
兩人并肩走了一會,銀環說:“小燕!辦事要一竿子紮到底,咱們作伴到西馬莊去一趟好嗎?”小燕說:“我離開家的時間不小了,說不定他們也許回家啦!”銀環聽着有理,兩人又趕回西下窪。
小燕領銀環到家,看見自家的房門開着,高興地向屋裡跑。
撩開門簾,發現是周伯伯坐在矮凳上,一束一束地擇理韭菜根。
周伯伯對小燕的莽撞舉動實在生氣,剛要罵她瞎馬撞槽,看到她身後跟着一位姑娘,從神色舉止上看,是位有身份的人,便捺住了火性,隻用抱怨的口吻說:“燕子呀!别學你哥哥,整天在外瘋跑,眼看要過年了,什麼事兒都得張羅張羅呀。
” 要在往常,小燕會同意老人的意見。
現在,這些話她聽不入耳,當着銀環的面,又不好說什麼。
她掃了掃炕席,讓銀環先坐下。
北屋裡苗太太看見小燕家來了女客人,也趕過來了。
苗太太平常在男人跟前一般的不多說話,遇到年輕的姑娘媳婦,就變成饒舌的人了。
她先問客人姓甚名誰,幹什麼職業。
聽小燕說她是楊曉冬的朋友,就編法兒跟銀環開玩笑,并惡作劇地問銀環什麼時候搬到他們院裡來住。
銀環越聽越紅臉,原想向她打問打問楊曉冬的情況,這一來倒不好開口啦。
周伯伯聽着苗太太的話不入耳,拾掇起韭菜根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過頭來說: “你楊叔叔不回來,可燕來也不照面,苗先生中午回來說證明書的事,他已同戶籍科的朋友說好,隻要從聯保所裡填一張登記表,貼好本人像片,用抽梁換柱的方法,不出三天,就辦妥當啦。
這是多麼重大的事,偏偏遲延着,等着來了查戶口的,看倒血黴。
” 銀環聽了周伯伯的話,起身告辭出來,在大門口外,低聲囑咐小燕:幾時楊曉冬回來立刻給她送信,關于取證明書的事,叫小燕轉告楊曉冬,一定抓緊弄到手。
離開西下窪,銀環踱到廣場,想走又舍不得走,總願意多等一會碰到他們回來,不知不覺地已經圍繞廣場轉了一周。
在一個地方站久了怕引起别人懷疑,向東一拐,漫步走進紅關帝廟。
廟裡點着長明燈,住持僧人正在燃香長跪。
一縷藍煙掠着那尊赤面烏須的神像騰空升起,銀環盯着匍匐在地虔誠稽首的和尚,覺着有些可笑。
你的禱告頂用嗎?你是未蔔先知嗎?你能知道我現在是什麼心情?她捺不住自己望眼欲穿的心情,匆匆退出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