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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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起耳朵聽聽,身旁的銀環呼吸很平穩,楊叔叔在裡屋睡的也挺香甜,她才放下心來。
想從新入睡,但再也睡不着了,生怕從虎口裡逃出來的受難人,再被敵人奪回去。
“楊叔叔昨晚告訴,把地洞再挖個翻眼,這件事遲辦不如早辦,萬一敵人來搜查呢,萬萬不能再出漏子呀!”小燕想着輕輕下了床,怕吵醒睡覺的人,踮着腳尖朝外走。
擡頭看了看天,天上布滿星鬥,她熟習的那三顆報告時間的星星,一時又找不見;想聽聽苗家的鐘,越聽越不打點。
“反正離天明還早着哩,叫醒周伯伯一塊動手吧!”她輕輕推開對面周伯伯的門,怕開燈不方便,想上前搖撼醒他,但摸來摸去,結果屋裡隻有一張空床,她詫異着退出來,看到西牆角下洞口敞着,她便步履磚階,進了洞口。
迎面吹來嗖嗖涼風,穿着單衣服還有些冷,她順手開了那隻五度的小燈泡,一縷昏黃的光亮直射到洞底。
小燕貓腰前進,發現洞底已經堵死,擡頭一看,上面已經打好翻眼,攀上翻眼,爬了不多幾步正是牆根底下,推開草棚麻袋,到了西牆外面,這兒正是周伯伯看菜園的窩棚,小燕這時完全清楚了;周伯伯比她更積極,她想到動手打翻眼的時候,他已經提前完成了。
她爬進窩棚想同他說幾句話,可是,窩棚裡鋪蓋打成卷,涼森森的空着一領破席,根本沒有人;她探出頭來,聽到靠菜園盡頭坑沿上,有沙沙的響聲,細眼瞧去,周伯伯挑着土筐,正在貓腰朝水池裡倒土。
她跑過去,抓住筐小聲說:“我也幫幫手!” 周伯伯見了她,先問楊曉冬他們睡的安定不安定。
小燕作了肯定的回答。
周伯伯說:“這是最後的一擔土了,不必再幫助啦。
”說着他擔起空筐同小燕兒回到窩棚,爺兒兩個坐在涼森森的葦席上。
周伯伯說:“不是分的你守前半夜我守後半夜嗎?頭十二點我睡不着了。
出來溜了一圈,思謀着,你楊叔叔他們已經是九死一生的人了,再不能叫他們攤兇險。
按照他說的,我到洞裡來修改翻眼,這一骨節不長,挖的不到二十挑土。
剛才我已把土都擔到水池裡,再有什麼風吹草動,在這沒人來的窩棚裡一躺,就算到了保險地啦!” “周伯伯你想的可真好。
這麼一來,連戶口也别報,暗來暗往,也别叫苗家知道,先躲起來養傷。
” “我想的還多着哩!從明天起,咱們在大門口外邊擺個菜攤,茄子、豆角、西紅柿,都擺上點子,咱爺兒倆倒替着守着。
名義上是賣菜,留神過往行人,有什麼動靜,再從門口通後院拴個拉鈴,到時一扯拉鈴,電報就打過去啦。
” 小燕稱贊了老人,想了想又發愁地說:“這樣看來,住下問題不大了。
偏是這一陣咱們過的挺苦,哥哥混到行伍裡去,不能補貼家裡,給他們養傷養病,拿什麼養呀?不用說魚肉,連口白面也吃不上,明個早晨,就得喝棒子面粥,多牙碜哪。
”小燕兒楞了一會兒又說:“他們準是知道咱家困難,我聽銀環姐姐說,他們要回根據地去呢!” 周伯伯大吃一驚:“千萬不能叫他們走,有他們在一天,咱們有個主心骨兒,缺了這些人,天上就沒有日頭,在世界上就沒有活頭啦!” “要是銀環姐姐做着事,還能幫助咱們點。
現在她不光失業,身體也不好。
……” 這些難題目把周伯伯壓的沉默了。
楊曉冬進城後的一切事情,去年春節他被摩托車撞傷後的一切事情,都漂浮到他的眼前了。
他的胸部猛脹,呼吸迫促,經過一陣較長的痛楚,他突然問道:“燕兒!你看我的身闆骨可夠壯實的?” 小燕不解其意,點頭“嗯”了一聲。
周伯伯楞了一會說:“好吧!天就亮了,你回去看着點門。
叫他們早晨多睡睡,早飯就先熬粥吧,别的東西歸我操辦。
” 楊曉冬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天剛發亮就要起床,小燕三番五次勸說也沒效。
銀環本是和衣睡的,見他們争論,自己立刻起來了。
小燕發急地說:“傷的傷,病的病,多多睡會兒養養神,不礙的,外面三幾道門都插的緊着呢!” “我受了些外傷,已經好了,沒有病,許是她累垮了。
” “我垮不了。
無非疲乏點。
這一宿覺就恢複了。
” 三人一同來到小院。
這是個天色晴朗的夏日早晨,太陽剛剛露出地面,玫瑰色的光線照在院中槐樹尖上,着光的部分顯着新黃,不着光的枝葉呈現深綠。
屋檐上蹲着小燕那兩隻馴服伶俐的鴿子,日光下,它們的翎毛閃爍着多變的霞光翠色。
在這舒适甯靜的時刻,經過驚濤駭浪腥風血雨的楊曉冬和銀環,心頭上有說不盡道不出的快感。
感到生存的喜悅,感到這個家庭和小院的溫暖,他們覺着這兒就是家,他們便是這個家的主人,不用誰來張羅,兩人都想抄起家具來做飯。
不料小燕這也不讓動那也不讓摸,隻由她自己去熬粥。
銀環掀開瓦罐看見有棒子面,想動手作點幹糧,小燕不叫做,也不說明原因。
稀粥早熬成了,也不讓客人吃,楊曉冬感到這孩子有點子,擰不過她,隻好同銀環耐心等候着。
八點多鐘,周伯伯回來了。
右手挎着的面袋裡,一半粳米一半白面;左手提着瓶酒和生熟牛羊肉,還有十幾個冒熱氣的肉包子。
他放下這些東西,便叫小燕開飯。
他們叫他一同吃的時候,他說吃過飯了,替他們到外邊看着人。
随後又把小燕叫出去,私下告訴她說:“看門的事交給你吧,我夜裡沒睡好想躺一躺。
要沒零錢花就到我那裡去拿。
”小燕知道周伯伯夜裡幹活夠累的,也沒想到别的,便叫他去休息了。
她剛回到屋裡,楊曉冬就問她周伯伯為什麼買許多東西,錢是從哪裡來的。
小燕回答說可能是他借來的,楊曉冬又問老人為什麼神色挺緊張。
小燕說他整夜沒有睡覺。
楊曉冬搖頭說:“老人家身闆夠結實的,一兩夜不睡覺,還不至于那樣踉踉跄跄象病人的樣子。
”小燕覺着這話有理,就悄悄到周伯伯屋裡看動靜。
老人躺在炕上閉着眼睛,見小燕進來他睜了睜眼,小燕一時沒話可說,便托詞道:“我拿點零錢,買點油醋。
”老人說了聲:“衣兜裡有零錢。
”說着翻身臉朝裡。
小燕輕輕掏零錢時,見裡邊夾帶着一張紙條,上有紅色章記,字迹花裡胡梢的看不清楚,她心裡有點懷疑,偷把紙條拿回來交給銀環。
銀環看了紙條,急走到楊曉冬跟前,驚訝地說: “你看,老人家賣血了!三百西西。
” 楊曉冬伸手接過條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半晌沒作聲。
移時,他無限激動地對着銀環說:“人們用鮮血養育着我們,拿生命捍衛着我們,你看怎樣,我們還能抛棄他們回根據地嗎?” 銀環眼裡噙着淚珠道:“你不要再說啦!咱們快看看他老人家去吧!” 半個鐘頭之後,韓燕來回家來了。
根據地轉來一封密信,他是特地告假出來送信的。
他所以回家來,是想問問小燕有什麼情況。
自從前夜同楊曉冬分手後,不曉得他逃往哪裡去了,想不到他們卻都平平安安地回到他的家裡。
見到楊曉冬,他歡喜的忘記掏信了。
互相交談了分别以後的情況,談話中涉及到銀環。
韓燕來感到那天對她很粗暴,想解釋幾句,也不好開口,于是抱歉的向銀環伸出手。
銀環紅着臉點了點頭,旋即釋然地笑了。
小燕瞅了個空子告訴她哥哥周伯伯賣血的事,韓燕來聽說後,立刻走到小院南屋看他。
周伯伯見韓燕來進來,親切地招呼他坐下,兩人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客氣。
今天,在韓燕來的眼裡,周伯伯不再是嘔氣的對手,他變成了非常可愛的人,他用從來沒有過的敬愛語氣說: “周伯伯,你何必呢?他們又不是外人。
自己也是有歲數的人咧。
小心自己的身闆骨嘛。
” “我不怎的,你陪他們說話吧。
我到外邊給你們看門去。
” “你不是還沒吃飯呀?” “不礙的,叫燕兒給我拿兩塊剩幹糧就行啦。
” 韓燕來回北屋時,才想起他帶來的那封信。
當時認為是給楊曉冬的,用米湯擦出字迹後,發現是肖部長寫給銀環的: 小環同志:從你的信中,看出你現在非常痛苦。
不幸的事情既然發生了,就要冷靜地對待它。
我們完全相信曉冬會忠于黨的事業,任何情況下他會向敵人作鬥争的。
當然我們要想辦法營救他。
你在這個問題上有錯誤。
小資産階級的溫情,加上政治上的麻痹大意害了你。
一個共産黨員的政治嗅覺任何時候都要尖銳靈敏。
你要好好地吸取這次教訓。
高自萍淪為叛徒的責任我也有一份,連續多日行軍作戰,沒能及時派人把他替調出來。
當然,最主要的在于他自己。
本來參加革命,好比在大海裡遊泳,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安渡彼岸的。
意志不堅立場不穩的人,是會沉淪沒頂的。
今天戰争的環境是這樣,将來和平環境也是這樣。
另外,目前時局很緊張,蔣介石從分裂倒退走向投降,他命胡宗南撤退同日本對峙的河防大軍,去包圍陝甘甯邊區。
日本鬼子乘此機會調兵遣将準備進行秋季“大掃蕩”,在這個緊急關頭,内線工作需要動員一切力量,打擊敵人,配合根據地進行反“掃蕩”,偏你們在這時候發生了意外…… 另頁信紙上寫着: 前信沒寫完,又發生了新的情況,根據确息,肯定楊曉冬是越獄出來了。
但目前尚無下落。
另外,梁隊長和一個隊員又被捕了。
不幸事情連續發生,犧牲代價頗為重大。
在這種情況下,希望你能振作精神,堅持住陣地。
首先找到楊曉冬,如果已經找到了他,急速來一回信。
然後探聽梁隊長的下落,并設法營救他們。
聽說那個僞軍官表現還不壞,軍區指示要加緊争取他,我們分析,隻要工作進行的好,他可能…… 楊曉冬看完信非常感動地說: “黨和上級對咱們是多麼關心,多麼信賴,又抱了多麼大的希望呀!咱們這些黨員,給黨作了些什麼呢?我個人首先應該從思想上行動上檢查。
我的領導工作沒搞好,要負最重要的責任。
但同志們的想法又怎樣呢?你想着叫我縮着脖子躲在你家,一動也别動。
你怕我在這裡呆着危險,要把我送出省城去。
這些問題都是屬于什麼性質呢?真要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