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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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以來敵人對内對外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對内方面,多田組織了全部的警察特務力量,加緊城防崗哨,嚴密盤查行人,徹底清查戶口,反複審訊李歪鼻,并對自稱被俘潛逃回來的關敬陶加以秘密逮捕。
對外,從山區抽回來兩個團,連同省城零星部隊,組成近五千人的兵力,連日連夜四下“讨伐”。
在敵人這種瘋狂猛撲下,楊曉冬同金環跟着武工隊,整整跑了兩天兩夜,看看貼近了山邊。
第三天夜裡,楊曉冬和梁隊長召集武工隊幾個幹部開了個會,簡單地總結了一下經驗,給肖部長和袁政委寫了個報告,并決定把俘虜迅速交給分區。
武工隊要輕裝長途向路東轉移,相機給敵人新的打擊。
楊曉冬要在武工隊轉移後回省城去。
雖說是三天的時間,他覺得實在長了,生怕丢掉自己的合法條件。
散會了,武工隊的幾個幹部回到組裡傳達布置轉移的任務,楊曉冬也在更換自己的裝束。
梁隊長湊到金環跟前笑眯眯地說:“這回咱們一塊轉到路東,就到你的老家了,可得犒勞我點好吃喝!” 金環瞪了他一眼說:“你說話真不怕口酸,我能放下首長不管,先跟你們回去?” 梁隊長當着楊曉冬,覺着說的有些失口,便承認說:“是呵!是得先送楊政委回去。
不過須要抓緊時間,你這趟出來日子久啦,小離兒定會很想媽媽的……” 金環說:“你吃的不是河水,何必管這麼寬。
自己是個軍事幹部,把心多放在打仗上,别這麼婆婆媽媽的。
” 梁隊長被她克的夠嗆,也不肯跟她頂嘴,他怕越頂越僵,當着領導不好看,就是這樣,他已經感到臉上有點挂不住了。
楊曉冬出感到她的話太生硬,為了排解,他說:“幾十裡路程嘛,我可以一個人走。
”金環說:“放着我們不用,還有叫首長一個人回去的道理?果真那樣,老梁同志也不放心呀!”梁隊長聽出這是句台階,立刻就坡騎驢地說:“對喲!對喲!” 午夜,武工隊轉移之後,楊曉冬和金環簡單收拾了一下,等到天拂曉時,他們起程上路了。
吃早飯時到達了南闆橋,這裡分成兩條線,一條奔曹莊車站,須得坐火車;另一條通苑家屯,可以直接回去。
金環願意走苑家屯的路,以便取得趙大夫的幫助,徑直将楊曉冬送回城裡去,她為了搞的更有把握,征得楊曉冬同意,由她先去苑家屯,探清二道封鎖溝沿的情況再回來接他。
南闆橋距苑家屯僅有六裡路,約定來回不過兩個小時。
動身之前,楊曉冬囑咐金環要提高警惕,如果二道市溝封鎖太緊的話,可以回來再商量旁的辦法。
金環不住地點頭稱是,楊曉冬知道她是個了亮人,無須唠叨囑咐,便在規定的地點等待她。
兩個鐘頭過去了,不見金環的動靜。
楊曉冬想:也許她一時搞不清路途情況,仍在耐心地等着。
等了将近三個鐘頭,他焦急了:“不對!這個同志工作上向來是很認真的,她絕不會……”他由不得走出南闆橋,跨上苑家屯的大路,希望在路上碰到她。
迎頭走了一裡路,不見金環的蹤影,他不能再前進了,坐在路旁一棵楊樹下等着。
又等了約一刻鐘,忽然從苑家屯那裡響了一聲槍。
聽到槍聲,楊曉冬大吃一驚:“莫非……不能,等下去,不能,你沒有這樣坐等的權利。
”他懷着不祥的念頭,折身奔赴另一條路…… 他又從曹莊車站買票登車了。
火車載着他的身軀前進,他的心還在去苑家屯那條路上,那一聲槍響始終在他腦子裡萦繞。
火車到站他不知道,旅客紛紛下車時,他才尾跟着下去,下車後,立刻到車站四周轉了一趟,不知根據什麼,他總希望金環先期在車站等候他,可是這個希望落空了,四周沒有金環的影子。
“耽誤些時間沒多大關系,但願她平安無事就好!”他懷着祈禱般的心情走出站台,登上西關街,這條街道可直通僞治安軍司令部,路上不斷有來往行人,四天前的夜裡,這兒曾是火熾的戰場,現在一點戰争的痕迹都看不見了。
楊曉冬走了半截又躲開這條路,他怕過早進城,因為金環肯定是在城外,覺得隻要邁進了城門,就失掉尋找金環的希望了。
他繞路走西關正街。
這條街是他進入内線以來還沒敢走過的,現在他懷着一種新的願望硬着頭皮走來了。
登上西關正街,立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街頭平日特有的那種繁華熱鬧、音響喧嘩,似乎都銷聲斂迹、沉到深水底層了。
街上不是沒有人,但人們都似乎變成啞巴。
起初,他懷疑是自己神經過敏,因為地下工作同志的習慣,越是常走的路心裡就越踏實安定;越是新到的地方就總是懷着顧慮。
忽然他發見大多數人們走路都有一個目标,他們是在争相趨向通西城門的大道口,那裡已砌成兩堵人牆,人牆外圍又架起不少的桌子闆凳,人們站在桌凳上,爬在路旁的槐樹上,街上樓窗打開,探出了擠成疙瘩的人腦袋。
有一種内在的特殊的力量,促使着楊曉冬要看個究竟,他跑步趕到人牆跟前,聽見人們低聲說:“來了,來了!”“看哪! 中國人裡真有好樣兒的!”他一急便從人牆裡鑽進去。
迎面來的是一隊敵僞軍的騎兵,他們帶着驕傲和狂妄的姿态,揚鞭策馬奔馳入城。
跟在騎兵後面的是步兵,他們被拉下一段距離,也想跟上這段距離,但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幫人神态十分疲憊,兩條腿懶怠地托着身軀。
再後面是一群穿着各種顔色衣服的武裝特務,這幫家夥臉上透露出賣弄的神色。
他們根本不按隊形走,縱橫交錯,唧唧喳喳,毫無秩序,如果照一個俯鏡頭,簡直象一群多種雜生的爬行的狗。
特務群的核心處,簇擁着一匹黑馬,騎在馬上的人被倒剪雙手,從遠處看,隻能看出她穿的銀灰色便衣和便衣上那個潔白奪目的衣領;近些,看到她挺起胸膛;擰着脖頸,滿帶一副傲骨嶙峋的勁兒;再近些,才看清她的蓬松長發亂披兩肩,一對大而圓的眼睛,直直瞪着,象是看她所看到的任何人,又象是什麼也不值得一看。
把她比方成鶴立雞群也許并不确切,實在說,她是端坐在馬上的一尊傲然的不可屈辱的神像。
“是她?……”楊曉冬看清後,腦子裡嗡地叫了一聲,他本能地向前邁出一步,這個突出的動作使馬上的女人與他的視線接觸了。
一經接觸,她立刻打了個冷戰,仿佛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猛咬了一口,她保持不住精神與身體的平衡,險些從馬上跌下來。
她艱難地支撐住自己,不再怒目瞪人了。
…… 楊曉冬向前邁步的刹那間,也有人随他向前擁擠,維持秩序的軍警,立刻氣勢洶洶地撲趕過來,人的圍牆被他們喝退了幾步。
乘這機會,楊曉冬躲到馬路旁邊,當他登上路旁桌凳再度擡頭看時,她已經被簇擁着進城了。
楊曉冬從周圍群衆裡沒打聽出一點消息,有的市民搖頭歎氣地躲開,有的揮着眼淚,但沒有人告訴他什麼。
他懷着痛苦的心情從新返道新西門入城。
走到體育場坡沿,遙望着西下窪小燕家門口,那裡冷清清無人行動,他徘徊了很長時間,鼓着勇氣走過去。
剛一上坡,看到大柳樹上貼着一張布告,内容是市政府為了整頓市容,決定拆平西下窪一帶民房,限居民半月之内全部遷居。
看了看左右房舍,有的拆去頂蓋,有的已全部拆平,小燕家鎖着的大門上貼的紅帖上寫着:苗宅遷居,親友訪問請到省公署經理科接洽。
楊曉冬沒奈何,離開西下窪,跑到菜市找周伯伯,結果又沒找到。
眼看太陽要落,整天粒米沒沾牙,肚子餓的咕咕直叫,看到菜市有賣涼粉的小攤,他蹲下,買了一碗涼粉兩個幹燒餅,涼粉裡的作料是生水剩蒜,吃的時候有一股嗆鼻子的氣息,饑不擇食,他狼吞虎咽地吃了這頓飯,從菜市出來,正遇到燕來兄妹來找他。
小燕看見楊曉冬高興地說:“見到你的面,就算一塊石頭落地啦!”接着她說:他們随同苗家搬到半畝園住,那所房舍很好,原是個歪鼻子科長的房屋,歪鼻子吃官司,改由苗先生偷偷管起來啦。
為了這個原因,苗先生搬家貼條子也不告訴人搬到哪裡去,她接着學說這次敵人查戶口的情況,韓燕來看出楊曉冬的神色,知道有重要事情,便制止小妹的話,他說:“戶口查的是緊,西關出了事,第二天查了整天整夜,好在這已過去啦。
看楊叔叔有什麼事吧?” 楊曉冬說:“别的事回頭再說,小燕你立刻走去。
不,燕來你快拉着她去,告訴銀環,叫她一分鐘也不要遲緩,立刻離開醫院!……”
地窖子階梯很多,裡面幽深清冷,越往下走越覺得陰森怕人。
下到底層,拐了兩個彎,道路寬敞了,迎面幾米遠處,突然有人打開門,她被送到一所類似辦公室的房間裡。
這個房間兩面有玻璃窗,都被外黑内紅的防空布簾遮住,牆壁很潮濕,燈光映出一層水氣。
屋子上首放有五屜辦公桌,玻璃桌墊上有台燈電話,桌後空設一把靠背椅,側面安放一套沙發,犄角有個小桌,象是記錄的位置。
下首被審訊者的地方放置一條長凳。
她剛坐在長凳上,通向内間的門開了,藍毛蹒跚地走出來,他先用毛茸茸的手扳開了桌上的台燈,燈光映的他臉色發青,加上他那發鏽的眼睛,真有幾分象鬼。
他張開大嘴咽了一口空氣,用挑戰的語氣說: “怎麼樣,在苑家屯兩個鐘頭,你一句正經的也沒說,現在拿你當客人,請到這兒來,該老實了吧!” “苑家屯你們得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