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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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确實把握。

    你還記得不?‘九一八’以後,國民黨市黨部那夥穿藍大褂的委員們,指揮警察,在城牆高頭張挂‘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動标語。

    那時節,我們組織了一撥同學,站在校牆外面,拿磚瓦投他們,把城牆頂上一個藍大褂的腦袋砸了個大包。

    你想想,這段距離能有好遠?……” 就在這樣興緻勃勃的對話裡,楊曉冬談完了他要談的問題。

    路上準備的那份彙報材料,安睡在衣兜裡,連動也沒動。

     輪到肖部長發表意見了。

    他坐起來,雙手抱住膝蓋,他的朋友用同樣的姿勢坐在對面。

    因為是後半夜了,兩人中間搭了一條薄棉被。

    肖峰暢談國際國内形勢和黨的當前政策;談到軍區黨委對展開敵僞軍工作的決議。

    在闡述這些内容的時候,他很巧妙地把楊曉冬提出的問題,逐個給了恰如其分的回答。

     時間太晚了,經過逐日累夜奔波勞累的楊曉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偶然歪倒床上,立刻發出鼾聲。

    肖峰的眼也發粘了,他想睡覺,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推了楊曉冬一把:“我考慮着還是把小高調出來,單留下老高同志。

    ”他看到楊曉冬強睜開眼睛聽着,接着說:“是這樣,工作越進展,鬥争越尖銳,我考慮那個年輕的後生,經不起大的風浪……另一方面,把他調出來,叫銀環掩護你,你們報上戶口搬到一塊去,這樣對工作對你們的生活都有好處,你要同意,組織上就出面提出這個問題……” “老肖哇!調小高說調小高嘛,幹麼牽連别的呢?”楊曉冬不願為個人生活的事給領導找麻煩。

    現在領導同志提出這樣問題的時候,他有些着急了。

     “你别急,向我說老實話,你對她有意沒意?” “你是上級,說話要掌握原則,吭?” “别給我扣大帽子,說說私生活就是不掌握原則嗎?别逃避,回答我的問題,——有意無意?” 楊曉冬怎樣回答這個問題呢?銀環确實是個好姑娘,他從心裡喜歡她,但自己是她的直接領導,進入内線以來,對她幫助不大,工作上也沒搞出什麼成績,先貪這些私人事幹什麼。

    想到這裡,他說:“可以回答你,我對她無意,至少目前沒這種考慮。

    至于高自萍,我看他的思想作風,不适合留在内線,同意調他出來。

    ” 肖部長說:“高自萍肯定要調,我告訴二處在省城其他關系中,物色個政治條件好的代替他,一俟去人與高參議接上頭,就叫他出來。

    至于給你介紹這個姑娘,也不是捕風捉影。

    她兩次來信提到你,從字裡行間,我感到她有點心思。

    你别不好意思,你這個人,在戀愛上是頑固派,……” “老肖!看你,淨開玩笑,把我的嗓子都急幹啦!”他翻身下床,從瓷壺裡倒了一杯涼開水,帶着響聲一口氣喝下去。

    再回床時,肖峰的呼吸早勻稱了。

    他想睡,躺下翻了幾個身,怎樣也睡不着,很多思緒擾亂着他。

    恍惚中,他又在公園河坡與母親會面了。

    母親要他回家過年,銀環也慫恿他去。

    他起初推辭,說路途上不安定,後來銀環答應跟他作伴回去,他見母親很歡喜,也就同意了。

    三個人商量着正要動身,忽然花園牆外有人嘿嘿發笑。

    擡頭一看,高自萍的腦袋從牆頭探出來。

    楊曉冬一急,睜開眼睛,哪裡有高自萍的腦袋,面對着的是那盞光度漸減的罩子燈。

    一陣心煩意亂,再也不能入睡,他輕輕下床,随手撚燈,燈光小了,窗戶紙顯得亮悠悠的。

    他趴在玻璃窗前向外一看。

    呵!戶外星月收光,青山突兀,大地呈現看一片朦胧的青灰顔色。

    天就要亮了。

    
一個早晨,楊曉冬看了近兩萬字的文件,韓燕來也寫成自傳草稿。

    他們學習太專心注意了,勤務員打進飯來都沒察覺。

     九點鐘,女秘書領來一位年輕的通訊員。

    他舉止滿有禮貌,态度有點矜持,看光景象是從大機關來的。

    他拉着兩匹馬,一匹是四蹄踏雪的桃紅馬,一匹是黑鬃黑尾的銀白馬。

    女秘書指着通訊員說:“剛才肖部長打來電話,說軍區首長要同你們見面,這位同志是來接你們的。

    ” 韓燕來聽說去見軍區首長,顧慮挺多,他向楊曉冬說:“楊叔叔,你自己去吧,我留下看家,把自傳草稿抄抄。

    ” 楊曉冬說:“首長叫去,不去不好。

    ” 女秘書說:“還是去好,自傳我替你抄,這個機會可是難得的呀!” 韓燕來沒什麼理由好講,偷眼看了看這兩匹高頭大馬,想叫楊曉冬和通訊員騎馬,自己步行跟着。

    通訊員根本沒考慮韓燕來會不會騎馬,把兩條缰繩一塊遞過來。

    楊曉冬看着桃紅馬呲牙裂嘴的,有幾分生性。

    他牽過它來,勒緊缰繩,認鏡竄身騎上去。

    韓燕來看着銀白馬,作難啦!是馬有幾分生性,要從山頂摔下去,怎麼得了呢?楊曉冬看懂他的心思,吩咐通訊員把馬拉下山坡,再扶他上去。

    通訊員微笑着服從了命令,并用很大力氣幫助韓燕來上了馬。

    韓燕來面紅耳赤,暗自抱怨馬說:“活該我在你手裡栽筋鬥,我騎着你,比我拉着你還費勁。

    不信,把你打載裝車,死活我也拽你幾十裡。

    ” 楊曉冬在馬上,熱心地給他介紹騎馬術,他的騎馬經驗是:缰繩持穩,兩腿夾緊,胸脯搶前,随馬顫竄。

    韓燕來試着實踐這套理論,但理論和實踐一時無法結合。

    他習慣于用力蹬踩兩個馬镫,但沒有一點作用。

     楊曉冬看到他的狼狽情形,故意逗他說:“燕來!你看那綠生生的麥苗,長得多肥實。

    ” 韓燕來頭不敢動,眼睛也不敢斜視。

    身子象根木樁子釘在馬上,但他嘴裡卻說:“嗯!肥實,是肥實。

    ” 橫在眼前的是一座小木闆橋,韓燕來心裡吓得直跳:“可别跌落到水裡去呀!咱會遊泳不怕水深,隻是弄成泥豬疥狗的,怎麼去見首長呢!”想勒住馬,越勒它越走得快,想喊那位通訊員,不好意思開口,看看橋臨近了,沒奈何,一手握缰繩,一手捉馬鬃,佝偻着腰伏在馬背上,驚心動魄地聽任白馬咚咚過橋,好容易熬得跨過橋去,才要松口氣,不料通訊員嫌他的馬走的特慢,猛朝馬屁股拍了一掌,白馬立刻撒開腳步,險些把他摔下來。

     韓燕來心中冒火:“這位同志,真不将就人。

    ”擡頭見前面是一片黃沙地,心想:“摔個筋鬥又怎的。

    ”腦子一熱,他挺直身軀晃了晃缰繩,馬立刻跑起碎步,他按着馬的腳步大膽地晃悠着身子,這一來倒覺得松泛了。

     經過兩個村莊,進入一個大的黃土山環。

    漫山上下,長滿白皮松樹,傍依山坡,挖着幾十間窯洞,有的挂了白布窗簾,有的敞着洞口,敞洞口的活象山的眼睛。

    接近山坡時,他們下了馬,通訊員領他們進入一間窯洞。

    這個窯洞很寬敞,向陽處擺了三張新桌,十多把木凳,桌上放着報章雜志,還有新舊小說。

    他們剛剛坐好,小勤務員端進洗臉水來。

    小勤務員年紀十四五歲,白淨臉,挺精神,棉軍裝穿髒了,外罩一套草綠色單軍裝。

    他等客人淨過手臉,從衣兜裡掏出一盒海燕牌的紙煙。

    楊曉冬原不愛吸煙,看到是邊區造的,他先接了一支說:“這是邊區的名牌,它的特點是含有大量的冰片香料,吸一支滿口清香,渾身涼爽。

    ”韓燕來聽說有這樣大的好處,便也接了一支。

    勤務員從外面取來火繩給客人點煙,韓燕來一時覺得:窯洞具有普通房間嗅不到的溫暖氣息,陳設的新桌凳特别雅緻,紙煙異香沁人肺腑,火繩敬發着蒿蓬野味,加上這位照顧周到、态度和藹的小勤務員,一切的一切,都顯示出這裡的生活格外新鮮有趣。

     十一點鐘,勤務員進來悄悄告訴說:“首長們來了!”他收拾了一下屋子,随即掀起門簾向外招呼說:“三号首長同志,客人在這屋。

    ” 楊曉冬認識“三号”首長,他姓陳,兩年前他曾是平原軍區的司令員兼政委。

    那時節楊曉冬聽過他很多的報告。

    陳司令員上調軍區,擔任副司令員兼副政委的職務。

    這裡的司令員和政委都到延安去開會,全部軍政工作都放在他一個人的肩膀上。

     一眼看到陳司令員的時候,楊曉冬覺着他面容沒變,赤紅臉,聳鼻梁,灼灼有神的眼睛,走起路來腆胸脯挺身闆,标準的軍人姿勢。

    隻是頭發有些花白,顯得比以前蒼老些了。

    楊曉冬敬禮後,上前與首長握手,陳副司令笑着問他說:“你改行婁!”楊曉冬笑着點了點頭。

     第二位進屋的是參謀長,細高身材,清瘦臉盤,一對見微知著顧盼迅速的眼睛,年紀比陳副司令小不多,也有四十歲左右。

    他是甯都暴動起義過來的,在紅軍時代已經是最有名氣的軍事參謀。

    再後邊是軍區政治部的副主任,山西人,細身材,中流個,戴一副近視眼鏡,文質彬彬的,頗有學者風度。

    最後面是肖部長和袁主任,兩人為了進門,互相禮讓,終于握手并肩走進來。

     韓燕來不曉得前面三位首長是什麼人,看到他們都走到肖部長的前面,估計是更高的首長。

    他聽楊曉冬講過:在共産黨内,高級領導幹部跟普通勞動人民一樣,很容易接近。

    可是,不知什麼原因,當看到陳副司令展示着開朗的面孔邁着昂闊的步伐走進時,他怯生生地站起來,想躲開又沒地方可躲,想打招呼又沒勇氣,頭半低半揚,心且慌且跳,手指頭不自覺地摸蹭着方桌棱角。

     “坐嘛!”陳副司令伸出右手讓客人。

    “坐!”回頭喊他身後一群領導幹部。

    肖部長到他跟前小聲嘟念了兩句什麼,他一面謙虛地點頭聽話,随手拉過一把椅子讓肖部長坐下。

    韓燕來偷眼看到這個細小動作,他感到這是他熟悉的領導風度,是共産黨上下級間特有的同志關系。

    楊曉冬曾是這樣對待他。

    肖部長用同樣的态度對待了楊曉冬,而今陳副司令仍是謙遜和藹地對待他的部屬。

     陳副司令聽完肖部長的話,臉上泛出喜悅的表情,要客人們就近坐,楊曉冬緊挨副司令坐下,韓燕來隻好坐在楊曉冬的下首。

    大家随便談說了幾句之後,楊曉冬問陳副司令近來還打不打獵。

    這句話觸到他嗜好的癢處,他笑了,笑聲在窯洞裡震蕩,笑聲又感染了大家,空氣比剛才更活躍了。

     參謀長象是介紹情況也象解答楊曉冬的發問,他說:“副司令的生活習慣,一點沒改,每天六小時睡眠,十小時工作,早晚兩遍太極拳,每周一次打獵。

    ” 戴近視眼鏡的副主任操着山西口音插話說:“你還拉掉一項,晚飯之後,拍出時間來,還得将一軍。

    ”說着他從勤務員手裡拉過茶水。

    “小鬼,是你跟副司令下棋嗎?”勤務員點頭承認了。

    “勝敗如何呀?”勤務員小聲說:“差不太多。

    ”見到副主任驚奇,小鬼幽默地補充說:“讓我車馬炮後,差不太多。

    ” 韓燕來看到小勤務員跟那些首長們談話,态度自然又有風趣,一時驅走了心頭的畏怯,不象剛才那樣局促了。

     頭開飯前,肖部長要楊曉冬說說敵僞方面的情況。

    楊曉冬便将敵軍情況,敵僞上層人物情況以及敵僞之間、僞僞之間的矛盾情況,都扼要地講了講。

    不管講說什麼,陳副司令總是沉默靜聽,從不打斷講述人的談話。

    參謀長就不同,他掏出很小的本子,不停地記錄,幾次提出反面問題要楊曉冬解答,并對證了敵僞軍團長的姓名和他們的分布情況。

    袁主任也記,隻是記的簡單些。

    韓燕來擔心讓他講話,心裡直打鼓。